第十六章
马荣说过,圣明观虽被官府封闭了,但观里却常常闹鬼。
狄公问清了路头,便一径向圣明观摇摆而去。不一刻,便到了圣明观——果然见观前那破旧的木棚下聚着一堆衣衫褴褛的赌徒在掷骰子。
狄公上前拱手道:“有劳众兄弟,打问个信儿,这附近可有一个大号叫沈八的相公?”
沈八正靠墙坐着,嘴里哼着小曲,忽听得眼前这个卖卦的先生要找他,便猛地一下跳直了身子,摇晃着起向狄公:“你这算命的找他有何贵干?”
狄公一见他,心中顿时明白这人正是沈八了,便从袖中取出两串铜钱道:“有个江湖弟兄委托我将这两吊钱交给他。”
沈八眯眼一笑,伸手抢过了那两串铜钱,往腰带上一缠,嘻嘻问道:“先生可真会算命?”
狄公道:“沈相公不信,可以一算,算得不准,任你将这青布招儿撕得粉碎。”
沈八道:“说来听听,看有无道理。”
狄公道:“人之相,苦乐观于手足,智愚决于皮毛。吾观沈相公项短头圆,必是福禄之人;体筋强健,也属英豪之辈;天庭高耸,一生衣食无亏;地角圆厚,晚岁荣华无疑……”
沈八嚷道:“先生一派胡言。我身无鲜衣,口无甘味,贫窘如此,本分生理尚难料理,哪来福禄荣华,休得哄骗于我。”
狄公笑道:“我见相公滞色已开,鸿运将至,不过三月半载之事了。”
沈八正色道:“我从不相信这一套玩艺。你休想诓骗去我一文铜钱。不过先生真有本事,不妨替这观内的狐狸精算个命来。”
狄公惊道:“这圣明观内几时出了狐狸仙?实不相瞒,我与狐狸仙多少还有些缘份。这河北河南的狐狸仙我都见过,且都有交情。有时我算命遇到那命蹊跷的,一时报不准,还时时招它们来商计哩。凡经它们一指点,没有不灵验的。——不知沈相公能否带我进去这圣明观内看觑一番?或许会遇有一二位旧相识的。”
沈八道:“先生果有本事,不妨自己进去。我辈尘世凡肉,哪敢去与妖精罗唣。”
狄公淡淡一笑,上前到那血红的观门下,升几步石阶,抬头见观门上交叉贴着两条盖了“濮阳州衙”印章的大封皮。签封的日期则是两年之前。狄公绕到左侧的耳门,耳门虽也贴了封皮,但门上却有几处裂缝,还有一个蛀洞。狄公将眼睛贴近那蛀洞往里窥觑。
耳门里面黑幽幽阴森森,影绰绰的殿阁在朦胧的月色下显得荒凉破败。狄公正待仔细看,忽听得殿阁的走廊下隐隐有脚步声。待侧耳听时,却又阒寂一片,只有夜风吹动铃锋的丁东声和野草偃伏的瑟瑟声。忽然狄公又听得远远有关门的声音,但很快又消失了。狄公思量道,那脚步声和关门声虽不甚听真,但总不是凭空的幻觉。他觉得无论如何要对这圣明观做一次认真的勘查。——观里的“狐狸仙”动静令人不可思议。
他一面摇头,一面自言自语走下台阶。
沈八惊道:“先生,看见了狐狸精?”
狄公作色道:“沈相公听在下一言。这圣明观内端的是有妖精,只不是狐狸仙,而是荒山野鬼、朽木幽灵一类的无名之辈,在下一概不认识。这圣明观前后左右一团鬼气,沈相公自重。在下也不敢久留,匆匆告辞了。”
沈八大惊,呆呆愣了半晌。
狄公离了圣明观,便在不远的八仙旅店住下了。这时夜云如墨,星月无光。狄公沏了一壶茶,便和衣躺下。拂晓前一个时辰,他必须赶回州衙。——整个下午和夜晚他不便呆在州衙,故尔躲避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