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知
牵扯记忆,却终于是精疲力尽地败下阵来,你被上帝放逐了,带着血淋淋的创口被上帝放逐了。
我甚至要向妻子恳求,“告诉我,为什么?”
我愚笨而不自知的妻子惊恐地摇头,说:“不知道。”
我咆哮着追问,她便哭泣着跑进属于他们的世界,我追进那个世界,向那些小孩、老人发问,结果他们像看见妖怪一样仓促避开我。也就是从那天起我被认为疯癫了,可是他们哪里知道,只是从那天起,我从被认识的世界进入到自我认识的世界而已。疯掉的不是我,而是他们,他们像牲畜一般对生命逆来顺受、俯首称命,他们玷污了人这个充满尊严的字眼,他们怎么可能知道我正像孔子、释迦牟尼、苏格拉底一样,以孩童般的纯真,担负着为整个人类探寻存在问题的巨大使命呢!
我咆哮着喊“你们真傻啊”,果决地离开寝食、农活、亲友以及一切世俗生活,开始成为一个孤独的求索者。就像一切先贤,很快我受到更大的折磨,那个原初的问题像霉斑一样越长越大,终于塞满我不堪重负的脑子:
既然我明知稻谷还没到收割时节,为什么还要到稻田去一趟?
既然小孩子读不进书,父母为什么还要将他送到学校?
既然成年人不喜欢打麻将,为什么还要组织人打麻将?
既然事情呈现出无意义的特点,人们为什么还要去做?
今天我可以轻巧地将答案说出来,但当日我却痛苦得要撞墙,我的头还真撞上去了,我听到砰砰的声音,这声音似乎也在嘲笑我——既然你明知没有答案,为什么还要一遍遍去想?我像是进入到一个恐怖的迷宫。
最终我像是要完成任务,勉强做了一个答案:打发时间而已,可是我几乎就在同时否定了它。在我所熟知的知识领域,时间被锁定在“珍惜”这个词身上,形容它就像形容一只从你眼前跑掉的兔子,稍纵即逝、日月如梭、光阴似箭、一刻千金、时不我待、只争朝夕、一眨眼十几年过去了——你说,在这种境况下,人们还有什么权力打发时间!上海文化出版社1988年曾出版劳伦斯·J·彼得的一本小书《往上爬》,当日读到它里边一句话时,我好像获取了生命的汽油,全身振奋,禁不住要朝天大呼。它说:当你在一件事情上表现得犹豫不决时,不妨问自己一个永恒的问题,我还可以活多久呢?
是啊,我还可以活多久呢?我不禁来算,以世界平均寿命计,我有66年可活。66年减去6年混沌的孩童时期,是60年;60年减去6年无效的退休时间,是54年;54年减去平均教育时间12年,是42年;42年减去占1/3比重的睡眠时间,是28年;28年减去占1/8的食物补充时间,是24.5年——如果剔除必要的交通时间、排泄时间以及医疗时间,它的总量仅够20年,这还不包括人生中各种各样的意外。
而20年能干什么?它不够银杏树生长一次,不够乌龟爬20公里,不够作家写出一本《大英百科全书》,我可怜的妻子仅是怀胎就被克扣了10个月。我们的生命啊,在经历了艰难的学习之后还没派上用场,就谢幕了。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去赋予每次行动以意义?我们性爱不就是为了传宗接代?探寻稻田不就是为了捞到收成?读书不就是为了获取知识?打麻将不就是为了在劳作间歇进行体能调配?列宁说,不会休息的人,就不会工作。
我这样否定自己,可是又很快意识到自己的虚伪,因为我知那日之性爱并非为着生儿育女,那日之探田并非为着忧心耕作,人们之打牌也并非为着体能储备,对农民来说,劳作并不是持续而高强度的,其间歇甚至可以用漫长来形容。
我就像一匹踩在答案上面四处张望的兽,陷入到新一轮的痛苦当中,甚至比没有这个勉强的答案还痛苦。然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