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只恐夜深花睡去
满山黯绿色的枝叶掀腾翻覆,发出细碎的私语,树与树之间,仿佛正交头接耳,商量着要自山上走了下来。
那山脚下却有两点青绿色的火焰,晃悠悠地一路飘了上来,原来是两个巡夜的婆子,正提了明瓦灯,东张西望地一路走上山来呢。待到了那凸碧山庄前,却见桂花树下的青石长凳上躺了个人,手中犹抱着一只酒坛子,不觉吓了一大跳,上前仔细辨认时,其中一个穿黑衣的婆子道:“这可不是刑部的卫大人么?来园子里查案的!”另一个穿白衣的婆子道:“这可怎么好?醉倒在这儿,我们告诉谁去?”那黑衣婆子道:“听说这几日他天天守在潇湘馆呢,他还有俩个随从,差不多也日夜守在那儿,要不,去找他们俩个说说?”说着便一路下山来,直往潇湘馆去了。
待到了潇湘馆,那两个随从见卫若兰久久不曾归来,正着急呢,可巧听婆子前来通报,便急着要去找他回来。谁知湘云正烦闷无聊,在庭院里四处逛呢,也听到了,她一连几日关在潇湘馆内,足不出户,正闷得发慌,听说卫若兰在山上喝醉了,一则想出去透透风,一则想趁机作弄笑话他一番,便闹吵吵地也要跟了去。两个随从被缠得脱身不得,又恐黛玉病卧在床,潇湘馆内又都是些丫鬟婆子,放心不下,于是便商量了一阵,让湘云跟了青衣随从一起去找卫若兰,紫衣随从则留下来,站在黛玉的房门外小心看守。
两个婆子走在前头,青衣随从也提了一盏明瓦灯,陪在湘云身边。夜气清寒,风掀起了每个人的衣角、袖口,凉森森地直渗入肌肤,湘云裹紧了身上的挡风斗篷。月光下几个细长的人影,在石阶上飞快地掠过,如在琴弦上拂过了几根手指,“嘶嘶嘶”拨出些许杂乱的音符。
走近凸碧山庄时,便见一株桂花树枝繁叶茂,绿绒伞似地撑开,树下一条青石长凳,一只青瓷酒坛子似乎已空了,孤零零地躺在满地秋草间。卫若兰背对了众人,醉卧在石凳上,身上脸上,都落满了桂花,嘴里叽叽咕咕,不知在说着些什么。湘云见了,便觉又好气,又好笑,蹑手蹑脚地上前去,正准备猛不防唬他一跳,将他惊醒,却只听他低低地叹道:“我错了!都怪我轻举妄动,害了惜春姑娘!”说着又转了个身,对着众人,双目紧闭,嘴里仍说道:“原谅我吧,我是个无能的人!惜春,入画,你们原谅我吧!”仔细一看,脸颊上竟有泪光闪烁。
青衣随从凑上来,轻唤了一声:“卫大人!”
卫若兰仍是闭紧了眼,一味自责道:“我错了!是我无能!我害了你们!”
青衣随从正待加大了声量,再呼唤时,湘云却“嘘”了一声,摇手阻止了他。月光如水银般泻了一地,将卫若兰的脸映照出一种瓷质的柔光,那脸上的神情看起来,仿佛一个做错了事的,茫然失措的孩子。
湘云俯首望了他片刻,对那两个巡夜的婆子道:“你们去别处巡查吧,这儿有我们呢!”那两个婆子答应着去了。湘云又叹息一声,解下斗篷,轻轻地盖在他身上。卫若兰的身体微微动了动,将斗篷的一角压在了身下。他举起一只手,按在了胸口上,脸上的神情逐渐变得安详,他梦中的那个世界,似乎正在慢慢地平和下来。
夜更深了。远处扑棱棱地闪出几只黑影,不知是什么鸟,伸展开翅膀,朝夜空中飞去,如片片乌云,绕着月亮盘旋。不规则的大半个月亮,好似一张被凌乱的黑发半遮了的面孔,苍白、混沌、不动声色。偶尔有鸟的翅膀自月的面颊上掠过,竟会产生一种奇妙的错觉,似乎那冰冷的月亮,忽然间拥有了人类的情感,俯瞰着沉寂的大地,轻轻地,微笑了一下,待定睛看时,那笑容却又倏然消失了。
沉酣良久,卫若兰忽又急躁地叫道:“停下来!”他紧皱起了眉,在梦中又是蹬脚,又是挥拳的,“快停下来!”身体用力辗转了一下,登时失去了平衡,自那石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