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出了饭店,沈文昌缓慢地走到路边,弯腰坐进一辆出租车里,那驼背的样子活像一只虾。
挥手告别之时,陈超不禁感到有些自责。沈老先生原本是一位诗人,一位学者。或许他的学术成就主要来源于他那意象派诗人的气质。在他眼中,服装不仅仅是简单的纺织品,而是融内涵与联想于一体的美好意象。
那是一种富有生活感的原始意象,其中蕴含的东西远非语言所能表达。
陈超想到多年前他在外滩公园读过的那本《意外收获》。女主人公初次登场之时,头戴“土耳其式小皮帽”。文中这个“小皮帽”具有象征意义,因为主人公的侄女在其他场合也戴着同样的帽子。陈超觉得这是对两者之间相似之处的微妙暗示。当他第一次读那本书的时候,并不理解“土耳其式小皮帽”这个概念。查阅资料后他才知道这是一种“带黑穗的红色圆筒形无边毡帽”。
书中最感人的部分可能很难在电影中表现出来。所以看佩琴送来的影碟之前,陈超也曾试着说服自己别抱太大希望。只是看完之后他还是感到有些遗憾,影片是黑白的,那美丽的帽子显得根本不起眼。
可是眼下这起连环杀人案中红旗袍又有什么象征意义呢?
各种思绪再次纠结在一起。当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居然还站在街边挥手,而沈文昌乘坐的出租车早就开走了。
所谓成功的意象,通常包含着作者想要传达给读者的一些特定思想感情。在沈文昌的诗歌中,“残缺的蚯蚓”生动地表达了他对于故乡的热爱。而反过来,失败的意象只有作者自己看得懂,读者看来确实一头雾水。
然而本案凶手并不是在创作文学作品,所以他不必去关心旁人是否能理解他的用意。别人越困惑,他就越有成就感。
忽然,裤兜里一阵振动打断了陈超的思考,是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打电话的是李书记。
“陈超同志,我希望你停止休假,别在论文上花那么多时间了。必须在凶手再次作案之前抓住他,这点用不着我再多费口舌了吧?”电话那头打着官腔。
“李书记,我一直在密切关注案情。”
这话倒是没错。不过对自己私底下进行的查访陈超并未多说。他隐隐有一种感觉,本案凶手不仅智商颇高,而且有后台。陈超目前身在幕后,这是一种优势。他想保持这一优势。
“市政府领导非常关注这件案子,今早开会时一位领导同志又点你的名了。”电话那头的李书记依然喋喋不休。
“我知道,我知道,我已经和于光明警官讨论过案情了。”陈超说道。
“那今天下午回局里来吧。”
“今天下午啊……”陈超对李书记这种吆五喝六的口气很不满,况且自己也还没做好回局里的准备,“您也许听说了,我最近还在调查西九区房地产开发案,法制改革委员会的钟主任让我……”
“这就是说,你写论文只是个借口,”李书记插话道,“你怎么不早说?”
言多必失啊,陈超原以为把钟保国和西九区案搬出来就能暂时应付一下李书记,可他忘了,李书记会因为这件事而恼火。因为这位书记毕竟是局党委一把手,却在西九区案上完全被陈超蒙在鼓里。
“不不不,那个,论文真的不是个借口。我必须得按时交上论文。至于那个西九区案,您可能也听说了,政治上有点儿敏感。不过我目前还没插手那件案子,所以暂时没向您汇报。”陈超解释道。
“陈大探长啊,咱们这座小破庙快装不下你这尊真神了!”听上去李书记很不高兴。
“李书记您千万别这么说,我保证马上回去和于警官讨论破案的事。”
仓促结束了这段尴尬的对话之后,陈超把电话打给了于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