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脸上的裂痕
沈湘感到刺耳的话令她的脸上产生了这种裂缝。这个发现让我不寒而栗,我犹豫了很久才把这个发现告诉沈湘,她蓦然瞪大眼睛:“原来是你在害我!”我感到气愤——她怎么能这么说呢?但我不敢反驳——一反驳,她必然会生气,而只要我的话让她生气,她的脸上就会出现裂缝。
于是我只好小心奉承讨好沈湘。在我的小心讨好下,沈湘脸上的裂缝增加速度明显减慢了。但原有的裂缝仍未消除,她没法再去上班,很快就被单位开除了。她一个人坐在家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总之,她日渐地改变,终于变成一个怨灵般的女人。她始终温柔地对我说话,当我的话伤害到她时,她便露出极度哀怨的表情,向我展示她的伤口。
我正在回想这一切时,身后传来一团幽冷的气息,沈湘幽幽地问:“在想什么呢?”我这才发现,开着的水龙头一直在流淌,水已经从洗菜的池子里溢了出来,流到了地上。我连忙关了水龙头,拿拖把拖地。
“没有想什么。”我对沈湘说。
咔嚓。
这声音让我心惊胆战,我浑身抖了抖,只听沈湘幽怨地说:“你明明在想事,为什么不承认?”
我该怎么回答呢?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怎么回答都是错,怎么回答,裂缝都会出现。
嗯,我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我小心翼翼地斟酌每一句话,沈湘要如何便如何,我从来不反驳她,也从来不敢对她高声。我习惯了像女人一样细声细气地说话,也习惯了长时间地沉默。是的是的,只要这个女人的身体上不再出现裂缝,所有这些我都可以习惯。
咔嚓咔嚓咔嚓。
可是咔嚓咔嚓咔嚓的声音,反而是越来越快了。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已经如此小心,裂缝出现的频率却越来越高。这声音让我心惊胆战,我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一只惊弓之鸟。每天出门,是我最快乐的时候,而回家,总是如此艰难。
我为什么不离婚呢?
我想离婚,真的,很想,特别想,可是我不敢说——我不敢想象,当我说出“离婚”这两个字时会发生什么事,也许,她会真的裂成两半?
时间就这么一秒一秒、一分一分、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一天又一天地缓慢流淌。每一天都是煎熬,我不明白这样生存的意义何在。我害怕沈湘,她就像是日本鬼片里那种幽怨的女鬼,死死缠住我,我总有一天要被她缠死!
可是,即使是如此厌恶和害怕,我却仍旧不能拒绝她求欢的要求。当她抱住我发出呢喃时,我只能强打精神作出回应——裂缝现在已经扩展到了她身体的每一部分,她遍体都是细小的缝隙,一道道的鲜红交织成一张网,网住她的雪白。我对这样的身体毫无欲望,而我的冷淡反应又让更多的裂缝出现。
咔嚓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
我想我真的还不如死了好。
其实我是个很善良的人,真的,我发誓我是个善良的人。可是善良是那么一种脆弱的东西,它经不起如此长时间的扭曲和挤压——实际上沈湘本来也是个很善良的人,不是吗?说到底,我们都是受害者。但我再也没法忍受了,这种变态的生活,这种像走钢丝般小心的对话,让我的神经高度紧张,我越来越强烈地渴求死亡。
假如我和沈湘一样不出门,就这么呆着,那么我也许早就死了。但我还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在单位里有很多朋友,每天,我都能看到生活向我展开繁华的面貌。离开家门,我就开始眷恋生活中的一切,而一走进家门,我就觉得走进了坟墓,我与鬼同屋。
生存还是死亡?我无时无刻地想着这个问题,家和外面的世界,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召唤着我。我这么年轻,这么强壮,最终,我仍旧是想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