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就在醒来之前,日下守做了个梦。
梦里,他回到十二年前四岁时的模样,回到出生时故乡的家。母亲启子还在那儿,拿着门口旁鞋箱上的电话听筒说着话。母亲的手指边抚弄黑色的电话软线,微弓着背,对着听筒那头的人所说的话点头。
那光景并不存在记忆里。因为,当时他并不在家。“日下先生没来上班……”他其实并没有听到那通电话的内容。知道父亲失踪的事也是在很久之后了。
淡蓝色迷雾般梦境中的他,靠着柱子手抱膝,看着脸色苍白的母亲,听到轻细的说话声……
醒来后,仰望昏暗的天花板,少年心想,为什么到现在还会做这个梦?
这之前,他倒梦过几次“爷爷”。大多是关于爷爷去世前的回忆。如今回想起来,爷爷在去世前可能有预感吧,他送守一个亲手做的礼物,是有着三重锁的金库。那金库做得真精巧。那时正值守的毕业考。
翻身看了一眼放在枕头旁的数位闹钟。凌晨雨点。
他叹了口气,钻进被窝。四周又恢复了寂静。楼下传来低低的说话声,是姨妈以子的声音。
在讲电话。
守踢开棉被,下了床。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他走到走廊上。走廊另一头的房门也正好打开,睡衣上披了件毛衣的真纪,探出一张困倦的脸。
“是电话呢。”她简短地说了一句,比守早一步走下楼梯。表姊真纪的父亲是计程车司机,她很清楚知道“深夜电话”的可能性,而流露出的忧虑神色,让守也紧张了起来。
两人下了楼,以子正好挂了电话,赤脚站在走廊上。
“发生什么事了?”真纪问道。以子的嘴别成“ヘ”字型。
“好像撞到人了。”
“车祸?”
以子点了点头。眼睛直直地盯着女儿。
“医院,在哪里?爸爸是不是受伤了?”真纪接连咳了好几声问道。
“不是爸爸!”
“那,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
“是发生车祸了,”以子舔了舔嘴唇,说道:“是撞到人了呢!”
十月的寒气从守的脚底窜到了心脏。
“撞到年轻的女孩,几乎是当场死亡。电话是警察打来的。”
“……警察?”
“你爸,被抓起来了。”
那晚下半夜,守失眠了。
守被母亲的姊姊浅野以子领养后,整整过了九个月。和新的家庭一起生活,在东京的学生生活也总算习惯了。
浅野一家住在被称为零公尺地带(海埔新生地)的东京商业区,是一个河川位置高过屋顶,周边必须围以堤防的市街。以子姨妈的先生浅野大造,是个开了二十五年个人计程车的司机,独生女真纪今年春天才刚从短期大学毕业踏入社会。
守出生的故乡,位于樱花季比东京还要慢约一个月的枚川市。曾是个小诸侯的居城。居城规模虽小,却有品质很好的温泉,是一个仰赖观光客消费,及销售历史悠久的名产漆器的地方。
守的父亲日下敏夫,原是在枚川市公所上班的公务员,十二年前突然失踪。在盗领了五千万公款潜逃的事实爆发时,他的职称是助理财务课长。
守依稀记得父亲就任新职时,家人还曾为此小小地庆祝了一番。当时没有人料想到,不久之后,父亲的职称竟会被用斗大的铅字印在当地报纸标题上,而且成了当地市民指责轻视的对象。
而且,敏夫另外有女人。
父亲失踪后,遭遗弃的守和母亲启子仍留在枚川生活。守在母亲生前并没有问出她不离开故乡的理由。日下启子于去年年底突然去世。三十八岁,死因为脑栓塞。
守变成孤单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