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莫怀毓突然冷笑起来:“真没想到,真没想到,这么一个土埋半截的老东西,居然还这么精明。看见了么,姓方的,这就是你的父亲!”
从她那愤怒已极的脸上,桑楚彷佛看到了这个女人憋闷了几十年的仇恨,其中既有对死者的,也有对丈夫的。
“他说他有罪,”莫怀毓咆哮着,“说得太对了,他就是有罪!他早就该死了!”
“住口!”方仲达终于暴发了,“你这个刁妇!”
骂完这句话,他一跺脚,愤愤地离开了房间。白光一闪,那只猫追了出去。
房间里死一般地沉寂。
方澍抬起头来,目光和桑楚的交织在一起,彷佛在说:看见了吧,这就是我的家庭。
随后默默地踱了出去,黎薇跟在他的后边。
小保姆金娣看来早就习惯了这种家庭空气,开始默默地收拾房间里的东西。收拾到床头柜时,桑楚挡住了她:“别动那只瓷杯,我还有用处。”
然后他摸出一支烟叼在嘴上,点燃吸了一口。透过薄薄的烟雾,他注视着莫怀毓那张苍白的脸。人,死在自己面前,刚刚摸到的线索被无精地斩断了。方老先生的忏悔反复在他耳边鸣响着,叫人急不可耐,又无计可施。他原打算今天晚上捞一些有用的东西,结果顷刻灰飞烟灭。老人把秘密带走了。而活着的人,比如莫怀毓,比如方仲达,比如九头鸟,他们是绝不会轻易吐口的。就算他们对事情一清二楚,可对他桑楚来说,除了困难,还会有什么?指望他们主动说出,简直是不可能。因为他们之间还有利害。
利害,这是人际关系的核心。
在他办过的几百桩案子中,没有一件不是出于利害。
尤其是在经济高速发展的商品社会里。
他拿起了那只白瓷杯,看见里边仅仅剩下一点残水,放在前边台灯下看看,无色,又闻了闻,无味。他用手帕将其包好,单指挑着离开了房间。
经过莫怀毓身边时,他停了一下,低声道:“夫人,我希望得到您的配合。”
院子里,一天的暑热业已过去,好像有些雨意。这多少使桑楚的情绪好了一些,懊热难耐的九月,很需要一场透雨。说话秋天就会来了。天上,星稀无月,浮着些鱼鳞状的云片。
他看见两个年轻人正立在雨道的一侧。他们就那么站着,都不曾说话。见他走了过来,身体稍微分开了一些。
“柔伯伯,老人真的是非正常死亡么?”黎薇小声问道。
桑楚拍拍她脑袋,叹了口气道:“我不想改变我的猜测,但也不想给你们造成不必要的心理压力。所有这一切,都等桑伯伯忙过这一阵再说,行么?现在唯一可以告诉你们的是,对于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来说,正常死亡与非正常死亡,很可能只有毫厘之差。”
“哦,”黎薇沉吟道,“这对您来说可实在是太难了。”
桑楚笑了:“谢谢你对我的理解。桑伯伯至今没有碰到过容易的案子。这可能就是老百姓常说的,命不好。”
说完这话,他朝两个年轻人眨了眨眼睛,便快步地朝着门外走去。
经过铁栅栏时,他突然感到那排倒悬的蝙蝠是那样地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