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为这样,他才会对即将面临的死亡完全不害怕。他想早点解脱,甚至对憧憬死亡,自从知道自己得了肺病以后,他的生活就一直是这个样子。濒临死亡的这一刻,即使早点到来也好,他算是活得很久的了,所以他才会这么丢脸。
但是,贝繁村人的行为实在是太令人憎恨了,难道非要欺负弱者不可吗?村里的女人们不说别人坏话就活不下去了吗?如果有一个大家决定好的对象,就非要一起嘲笑那个人才觉得痛快吗?
当他这样想的时候,突然有个冲动很想赶快写文章。对了,睦雄心想,他从学生制服的口袋里,拿出铅笔和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这是刚才向樽元纯夫要来的。睦雄还是很喜欢写文章,遗书早就已经写好放在房间里了,但是在死之前,他想要再写些什么。
他也曾经想要继续活下去,努力成为一个伟大的作家,可以让伊根引以为傲的到处向人炫耀,结果这个梦还是无法实现。
〈雄图海王丸号〉和〈昭和七年的天谴〉都已经完成了,藏在天花板上房间的茶柜里。睦雄本来是想将〈雄图海王丸号〉送去参加国家电影创作的公开徵文,而〈昭和七年的天谴〉则是想送给已经逃得无影无踪的世罗喜美惠,但因为不知道她的地址,而且好像有点好笑,所以便作罢。
他将纸放在叶子上,拿出手电筒,打开开关,想藉着这个灯光写遗书,但是两支手电筒都不亮了。睦雄不耐烦的将手电筒丢掉,双手抱膝坐着,心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周围都是树林,可能是因为树影的关系,月光根本照不到睦雄的手边。
睦雄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忍受着不断侵袭他身心的病痛和寒冷,黑夜就要慢慢过去了。五月的早晨来得很早,眼看着四周越来越亮,在淡淡的晨雾中,贝繁村在眼前一望无际的展开。
在那个可悲的小小聚落中,可以看见远方好像是西贝繁小学的校园,睦雄在那所学校时,是他一生最精华的时期,他被称之为神童。第一次被任命为班长的那天,伊根骄傲的到处向邻居炫耀,当时祖母真的是把自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吧!
睦雄的眼眶一下子充满了泪水,一直流个不停,从脸颊流到下颚再滴到脖子上。
伊根没有睦雄是活不下去的,当睦雄说想去冈山上中学时,伊根就一副要哭的样子。
这个孙子做出这么离谱的事,还要丢下她一个人不管的话,那她只有去死了,他觉得伊根的晚年实在是太悲惨了。
睦雄将纸拿过来,右手拿着笔,因为已经天亮了,所以他可以看得很清楚。
我即将要死了,在此留下我的遗书。
睦雄先写下了这一句话,然后他擦了擦眼泪,想等心情平静下来,但这实在很难,他心想算了,决定继续面对自己真实的心情。他已经写好了两封遗书,放在自己的房间里,那两封信应该已经交代得差不多了。
我决定要自裁,但是该杀的人我没杀,不该杀的人我却杀了,都是迫于时间的关系。我非常对不起祖母,从两岁开始养育我的祖母,我非杀了你不可,因为如果留下你一个人会很可怜,我为了让你死得快活,所以才会下手那么凶残。真的很对不起,泪水,泪水,我的泪水流个不停。
我也很对不起姊姊,非常的对不起,请原谅我这个不成材的弟弟。我做出这种事(即使是因为出于自己的怨恨),也请你绝对不要将我下葬,就让我曝尸野外。
我生病的这四年,对于社会的冷漠和压迫感到绝望,我的亲人很少,所以对于亲人之间的爱也少有感受,觉得可悲。社会应该对于没有亲人的人,或是结核病的患者多一份同情,实际上却是对弱势的人多加惩罚。下次投胎,我要成为一个强者,我的人生实在是太不幸了,下辈子我要活得幸福。
睦雄舔着铅笔,写下最后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