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雨季到了,一天到晚在下雨,但是我仍然撑着伞,去御手洗的事务所。当我们一起唱着披头士的歌曲时,有时我会觉得我的眼前好像浮现了一个房间,那是丧失记忆前我住的地方。音乐真是不可思议的东西,竟然能创造出人类感性最深处的东西。或许视觉性的记忆,正好与感性为邻,在音乐的刺激下,记忆中的影像便泎现出来了。可是我内心中的某种恐惧心理,又像一片墙壁般阻挡着,不让影像具体化。
我又开始在意驾驶执照上的住址。
天天去找御手洗,是希望生活在“现在”当中。和良子在一起的生活,渐渐成为日常的一部分后,我就愈来愈难以抗拒那张驾驶执照上的住址的吸引力,幸好遇到了御手洗这个奇怪的男人,让我的心思能够再度安于“现在”。可是,久而久之,找御手洗也变成日常的一部分了。
或许我是个害怕麻烦的人,所以一直在逃避过去。如果我已经结婚,那么我的妻子现在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呢?既然我是她的丈夫,不管我有没有丧失记忆,我都有继续照顾她的责任,绝对不能视而不见。如果说我不知道从前的住址,那也就算了,可是我已经知道那个住址了呀!
现在我已经有了良子,就算恢复了记忆,也不可能抛弃良子,再和妻子过着以前那样的生活。可是,我的妻子并不知道我的情形,她可能一直在等我回去;为了彼此好,我应该回去,把事情讲清楚,办妥离婚的事,让她也能有一个新的开始。
我一直觉得这件事非常麻烦,所以不愿去面对,可是现在想想:从我的年龄看来,我的妻子应该也还很年轻,还可以找到新的对象;如果她有了新生活,我也就可以安心地和良子在一起了。想到这里,就很懊恼为何没有早点想到这一点,那种急迫的心情就愈发难压抑了。
没有去那个住址的原因,还是良子。
她那哀怨的表情,让我每天像行驶于工厂与住家的路面电车,怎么样也不会驶出这条轨道之外。一想到良子的心情,我就会尽量不去想那张驾驶执照上的住址,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
良子经常闷闷不乐。她在御手洗的事务所时,看起来好像很喜欢那里,但是事后却说再也不去那里了。我问她原因,她说她不喜欢装腔作势的人,甚至还说我好像御手洗手下的小老弟。我问她:你在嫉妒吗?她坚决否认,又问我:我和御手洗,谁比较重要?她的问题,让我觉得她是在嫉妒。
今天是六月的最后一天。很久没有这样的好天气了,我难得不去御手洗的事务所,像以前一样地和良子在元住吉的车站里会合,然后一起走路回家。途中,良子说:“绕一下路,散散步吧。”
我们站在租来的公寓旁边的陆桥上,这条陆桥横跨在东横线电车行走的轨道之上。良子靠着陆桥的栏杆,俯视下面的轨道,我站在她的旁边。从这里,可以看见我们的公寓。
今天的良子好像心事重重,话很少,我也只好沉默地陪伴。我背靠着栏杆,等待她说话。从元住吉车站开出来的电车,银色的车身在夕阳下发出闪亮的光芒,快速地朝我们所站的陆桥下方轨道驶来。
电车的肮脏车顶,从我们的脚底下飞奔出去,经过我们住的那栋老旧公寓。我们虽然不在房间里,却知道那个房间现在一定因为这列电车而默默地颤动着。
我们居住的地方何其脆弱呀!虽然只有六张榻榻米大,我们却认为那里是全世界最温暖:永远会等待我们回去的甜蜜小窝。可是,再怎么温暖、甜蜜,当电车经过时,那里却像一个薄弱的空盒子,只能无助地摇晃。套用御手洗的话来说,我和良子是两只微不足道的小动物,那间房子则是暂时放置我们这两只小动物的爱情竹笼。
“我想,你还是去那张驾驶执照上的住址看看吧!”良子好像要把囤积在内心的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