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餮,好像人人没有明天。
压力、沮丧,加上可能因为天天目击惨剧,我们比其他人更需要欢娱。人生能讲道理吗?一个爱嘲讽世事的芝加哥法医朋友就喜欢说:“什么了不得的,你会死,人人都会死,就算你死的时候还很健康,那又怎样?”
范德走到他桌后的咖啡机旁,倒了两杯咖啡。他不知为我倒了多少次了,但从来不记得我喝黑咖啡。
我前夫也永远不记得。我和东尼生活了六年,但他从来不记得我喝黑咖啡,吃五分熟的牛排,牛排的颜色不需要像圣诞节的色彩,只要带一点粉红就行。更别提衣服的尺寸了。我穿八号,我的身材几乎穿什么都行,但我受不了任何繁复的花样。而他呢?他老是送我六号的衣服,而且带着花边,还半透明——只适合上床穿。他母亲最喜欢的颜色是春绿,她的尺寸是十四号,一堆花边是她的最爱。她讨厌套头装,喜欢拉链。她对羊毛敏感,懒得穿任何需要干洗、熨烫的衣服,憎恨任何带紫的颜色,视白色和米色为不切实际,绝不穿横条或卷花,但对那种超软皮衣则毫不在意。她相信她的身材与褶子绝对无法配合,但偏好口袋,越多越好。东尼替他母亲买东西时从未出错。
范德在我们两人的杯子里分别丢下整整一大匙奶精与砂糖。
他还是照旧不修边幅,又细又疏的灰发活像丛生的野草,宽大的罩袍上抹着一道道验指纹的黑色粉末,胸前染着墨水的口袋里鼓胀出一大蓬圆珠笔和签字笔。他个子很高,四肢瘦长见骨,偏有个不成比例的大肚子,头形活像个灯泡,眼睛则是那种洗得透彻的蓝色,里面永远弥漫着思想。
我在这里的第一个冬天,有天傍晚他到我的办公室来宣布下雪了。他的脖子上缠着一条红色的长围巾,套在耳朵上的则是一顶飞行皮帽,很可能是按邮购目录买的。这是我见过最可笑的一顶冬帽。我想他如果坐在一架一战时的战斗机里,一定如鱼得水。在办公室我们就叫他“飞行的荷兰人”。他老是忙忙碌碌的,楼上楼下奔来奔去,检验室罩袍在腿边挥来荡去。
“你看报了没?”他一边问,一边向咖啡吹气。
“全世界谁没看到。”我没好气地回答。
星期天的头版新闻比星期六晚上的更糟。巨大的横幅标题占据了整个报纸的上半页,每个字母足有一英寸高。边上有对洛丽·彼得森的专题报道,还有一张看起来很像是从毕业纪念册上翻拍的相片。艾比·特恩布尔的手段虽然不是很过分,但也够紧迫逼人了。她试过采访洛丽·彼得森住在费城的家人。据她声称,他们悲痛过度,无法置评。
“这种报道对我们没有一点好处。”范德说。谁不知道呢?“我想知道是什么人漏的口风,好将他们的手指吊起来。”
“那些警察从没学会沉默之道。”我告诉他,“如果他们学会闭嘴,他们就再也不能抱怨有人走漏了消息。”
“说不定确实是警察走漏了消息,但不管是谁,这种新闻快把我太太逼疯了。如果我们住在城里,她一定要我们今天就搬走。”
他走到桌前,上面堆满了打印出来的数据、照片和电话留言,还有个一夸脱的啤酒瓶,以及一块沾有干血的地板瓷砖,两样都放在有“证物”标签的塑料袋里。约十小瓶福尔马林散布四处,每一瓶里都有一段从第二节关节处被剪下来的指尖,上面都有被烧过的痕迹。对未经指认但被严重烧伤,或已相当腐烂的尸体,用普通办法常常无法采到指纹。在这么一大堆悚厉的证物之中,一瓶凡士林强化保养乳液颇不协调地竖立在那里。
范德往手上抹了一些乳液,戴上一副白色棉布手套。丙酮、二甲苯和不断的洗手是他工作的一部分,这些东西对皮肤的杀伤力很大。如果他没戴手套就使用了一种显现隐性指纹的化学药剂茚三酮,我一望便知,因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