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妹妹住在一起。伯格并不清楚所有细节,但知道以下这些足够了:露西可以整天沉浸在佛罗里达的太阳下,摄取充足的维生素,并且不会有人在耳边唠叨或抱怨,努力赚钱才能搬到佛罗里达。
她本来就住在那里,她就是在那儿出生的,不用努力就享受好事,竟然还嘲笑伯格。她搭着轮床差点儿撞上推着手推车的他,推车上放着一个装满了五十加仑甲醛的圆桶,所以他紧急刹住,跳了起来,推车随之倾斜,桶子倒下并滚了出去。而彼时的露西像极了坐在超市购物车上的顽皮小孩,但她不是孩子,而是青少年,骄傲讨人厌的十七岁少女。伯格仍记得她的年龄,甚至她的生日,曾有好几年,他还匿名送她生日卡片,转寄到北十四街的首席法医办公室,就连大楼停用后依旧没有间断。不过他怀疑露西根本没收到过他的卡片。
那天,关键的一天,黑色套装外罩着实验袍的斯卡佩塔站在打开的桶子旁,告诉戴夫说要在将和议员召开的会议上提出所有的问题,要告诉议员某个被提议的法案的荒谬,具体伯格不记得了,因为当时它一点也不重要。他吸了口气,舒缓胸口的疼痛,依旧坐在阳光下。斯卡佩塔是个美丽的女人,尤其像那天早上穿得很利落的时候。每回看见却又得不到她的眼神响应,伯格总感到内心一阵剧痛。就算远远望着她,也会有难以言喻的痛楚刺入胸中。他对露西也有感觉,但是和斯卡佩塔对露西的强烈情感有差别,也是斯卡佩塔的这份情感使得他对露西有种特别的情愫。但两者不能相提并论。
倾落的圆桶随着巨响在地板上滚动,朝着露西所站的轮床而去,桶中溶液随之流出,他急忙去抓桶子,残留在底部的液体溅出,有几滴就打在他的脸上,连嘴上都有一滴,让他吞了下去。他开始咳嗽,跑进洗手间呕吐,却没一个人前来关心他,斯卡佩塔没来,露西更没有。隔着洗手间的门,他听见露西的声音,她还在嘻嘻哈哈地玩着轮床。没有人知道伯格的一生就在那一刻彻底毁了,永远毁了。
“你还好吧?你还好吧,埃德加·艾伦?”斯卡佩塔在紧闭的门外大声问,但并没有进来。
他脑中一直重复着她的话,次数多到他无法确定记忆中的声音是否正确。那个他始终记得的声音。
“你还好吧?你还好吧,埃德加·艾伦?”
“还好,女士,我正在清洗。”
当伯格从洗手间走出来后,见轮床放在一旁,露西不见了,斯卡佩塔不见了,戴夫也不见了。只剩伯格一人,他快要死了,就是那滴甲醛,像赤烈的火花,开始在他肺里爆炸、燃烧。而这里却没有一个人,只剩他自己。
“你看吧,我知道一切。”事后他解释给阿纳特太太听,一边在她不锈钢桌旁的手推车上排列六瓶粉色的防腐药水,“有时候人就是要经历过痛苦,才能体会其他人的痛。”他告诉阿纳特太太,顺手从推车上的细绳卷剪下一截,“我知道你还记得我花了很长时间陪你,听你谈你的书面声明、你的决心,以及假如你去了弗吉尼亚医药学院附属医院或弗吉尼亚大学附属医院会发生什么事情。你说过你喜欢夏洛茨维尔,那么我保证会让你去弗吉尼亚大学附属医院。我在你屋里听你说了好几个小时,不是吗?而且你一打电话给我,我就会来,一开始是为了写书面声明,后来是因为你需要一个人倾听,叫家人又怕被拒绝。”
“他们插不了手,我告诉过你,这书面声明是合法的文件,也是你最后的希望,阿纳特太太。如果你想捐出你的身体,再让我为你火葬,你的家人是一点也改变不了的。”
伯格坐在白色别克汽车里,任由太阳照射。他拨弄着口袋里六颗黄铜色点三八口径的子弹,想到这一生中,觉得最强大的时候,就是和阿纳特太太相处的那段时光。和她相处时,他就是神,他就是法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