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三千四百贯
大凡毁生于嫉,嫉生于不胜,此人之情也。
臧齐躺在一张温州何家的竹榻上,旁边古家木器的檀木小几上,只有一小碟菜、一瓶酒、一只酒杯。
菜是虾腊,是去年腌制好的。他独爱这道腊菜,最好下酒。酒则是当今副宰相李邦彦家酿的花月清酿。民间虽不许私自酿酒,但近年来,显贵之家兴起自酿之风,外人再多钱也难尝到。臧齐常年给李邦彦家送炭,和他家厨房总管往来得亲密,用五十秤炭才讨了两瓶。这酒果然好,比他去年费力弄来的那瓶御酒更清洌,和他这虾腊正相宜。
他的第五个小妾已经将那碟虾剥好,刚洗了手,这时搬了个绣墩坐在竹榻那头,替他捏着脚。他呷了一口酒,拈起一只虾咬了一段,用绢帕擦净手指,仰头躺倒,慢慢品嚼。
那小妾在脚跟娇嗔着:“寒食节你给我们几个都只添了一件褙子,大娘子却独多了件珠子抹胸,我们做小的就是泥,从来就在脚底下……”
妇人家,臧齐哼了一声,没理会,他心里正盘算着大事——过了这两天,他便能和祝德实平齐了。
他从小就比别人迟钝些,做什么事都慢,为此吃了不少嘲骂。因此,渐渐地越来越不爱说话。成人后却发现,这反倒是件好事。少说话,不但能自保,更能慑人。你话越少,别人便越猜不透,也就越不敢轻举妄动。
他父亲在京城经营着个小炭铺,他还有个弟弟,比他机敏得多,很得父亲钟爱,便着意调教,想着将来让这小儿子来掌管炭铺。他一声不吭,却细心留意买卖,这炭生意并不多难,到十来岁,他已经清清楚楚,但他一丝都不露。
长到二十来岁,母亲先病故了,父亲也跟着病重不起,他觉得时候到了。他知道父亲在后院水缸下面偷偷埋了个坛子,他弟弟却不知道。他猜里面一定是钱,而且应该是银子。他便有意让缸里的水用完,趁半夜溜到后院,轻轻搬开水缸,怕闹出动静,不敢用铲子,就用双手一点点刨,用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刨开。他揭开坛子盖伸手一摸,里面冰凉凉、沉甸甸,果然是银铤,一共四锭,每锭掂量有五十两。他溜出来时预先背着五贯铜钱,其中两贯是他多年偷偷私攒的,三贯是背地里向解库借的。他取出那四锭银铤,把那五贯铜钱放进去,重新埋好了坛子。
第二天他早早起来,拿着扫帚到后院打扫,这些粗重活向来都是他做。他到埋坛子的那里,用脚踩实了泥土,压平整,遮掩过新挖的痕迹,才又把缸重新压在上面,挑了几桶水,把缸注满。
他父亲在病床上熬了半个多月,咽气了。临死前把他们兄弟叫到床边,又请了隔壁的老伯作证见,嘱咐说,两兄弟若合得来,就一起振兴家业,若合不来,就分开各自过,后院水缸下有个坛子,里面是他积年存的钱。
父亲亡故后,他们兄弟两个请了隔壁那个老伯来,一起挖出了那个坛子,他弟弟见里面只有五贯钱,十分失望。之后便自作主张掌管起炭铺,把他这个哥哥只当仆人看待。而且,他留意到弟弟开始偷挪炭铺的钱,他始终一声不吭。
过了半年,他弟弟腾挪得差不多了,便提出分家,他点头答应。于是,他弟弟请了中人来分家产。连铺带宅,官府收店宅税时估的家产是二百贯,他弟弟却伙同中人,左减右除,算成了一百四十贯,说店宅自己要,给他七十贯钱。他点头答应。
拿着弟弟分的七十贯,和那四锭值四百贯的银铤,他只身出户,随即在城北赁了个铺面,开起自己的炭铺。
炭生意的路数他早已摸熟,只需要多加用心用力。过了两三年,他的生意已经从每天四五百秤增到千秤,他弟弟的炭铺却连原先的三百秤都做不到。他在北城又另典了一间铺宅,雇了几个伙计,每天两个铺子来回跑,从来不觉得辛苦。经营十年后,他已经在北城有了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