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结婚纪念日送她玫瑰花与铂金耳环惊喜不已,老何会为因疲劳而失手在某尸体胸口划出个诡异的刀口懊恼,小姜会为参加分局散打比赛而天天拉着我去健身房做指导,白局的咆哮与粗口继续回荡在支队的楼道中,彤哥一如继往站在吧台后叼着雪茄擦拭酒杯,依晨总想趁彬靠在沙发上打盹儿的时候偷吻……风停了,云在动,太阳高照,知了在叫,夏天到了。
池姗姗、方婉琳、许春楠,也许还有那个左撇子医生宋德传,自从袁适的注意力被转移后,他们的名字便越来越少被提及。我知道,如果就这样搁置下去,他们会像许多无头命案的被害人一样,朝艾宾浩斯遗忘曲线的的波谷一步步滑落。有人死了,地球依然在转,生活还要继续,仿佛他们不曾存在过一般。
就连我,也常常会觉得,这样挺好。直到有一天。
那天,我刚追寻完一条没有结果的线索。恰巧路过海淀医院,伴随着一种非常熟悉的身不由己,我走了进去。时值午后,四楼病房外当班的民警在打瞌睡小憩,我连打招呼都省了。
狭小的病房中一片惨白色,她若是醒来,一定不会喜欢。
坐在病床前,我伤感地发现:昔日惹人怜爱的“辣手花神”终于堕入了凡间——当思维意识无法成为躯体主导的时候,她看上去是那样地普通,衰老的痕迹肆无忌惮地在眼角与额头上驰骋蔓延。从那一刻起,我便确信,她不会再回来了。
即便有醒来的机会,我想,她也会拒绝的。法律的惩处不是最致命的,对她而言,只是因为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她最想要的,亦是她最缺少的,只是一个“身份”——一个能够被主流社会所认可、接受的身份。
她杀害了庞欣,然后成为了“庞欣”,却无法僭夺庞欣的人生。一个身份的失落者,因为丧失了社会的依托而衍生出强烈的反社会人格。她在矛盾的旋涡中挣扎着,痛恨正常的世界,却又渴望成为其中的一员。
宽阔的庭院里,只留下独来独往的足迹。一个人吃饭的感觉,一个人睡觉的感觉,一个人种花的感觉,一个人流泪的感觉,一个人杀人的感觉……大概都差不多吧——形单影只,孑然一身的孤独。
所以,她害怕分离。把被害人的照片悬挂在卧室,只是为了强调你的存在感么?
闻着院子里的花香,能让你回忆起他们身上的气息么?
杀了我,是为了让我能和其他人一样,永远陪伴在你身边么?
袁适一定来过这里很多次,我可以想象到他用那种复杂的目光蹂躏这个女人的样子,仿佛在盯着笼子里一只长了两个脑袋、六条腿的小绵羊,显得好奇又贪婪,欣喜且满足。
我应该感谢她。因为,她向我传达了袁适所无法洞悉到的信息。
只会把喜欢的人当做猎物,而袁适这种可能招致她反感的人,大概反倒不会“有幸”被留在院子里吧?
那么,什么样的人,才可能与她成为同伴呢?同病相怜的人,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