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雨点。
“不过最终把绘理逼去自杀的还是我自己啊。是我没能好好撑起这个家。是我自己没出息,她才死的啊。”
“是吗?”
“是啊。”
这是在撒谎吧,武泽想。老铁当然认为最坏的就是放高利贷的家伙还有债务整理人。不过他之所以没那么说,一定是碍着武泽的心情吧。老铁知道武泽曾经给放高利贷的帮过忙,还间接杀了一个女人。逼老铁妻子自杀的家伙,说到底和武泽干过的事情一样。不过老铁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一点,一直都在撒谎。
“撒谎在英语里怎么说?”
武泽顺口问了一句,老铁把海豚般的嘴做了个“哎”的口型,拿脏兮兮的手指摸了一会儿下巴,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bullfinch。”
武泽瞥了一眼搭档那张微微带笑的脸。这家伙是故意说错的吧。撒谎的英语好像应该是lie,这种程度的单词武泽好歹还是知道的。bull什么的,应该是灰雀的意思吧。
“撒谎也好,诈骗也好,不都是飞的吗?”
“嗯——”老铁揉着鼻子盯着雨丝说,“都是飞的吧……”
得知那个女人自杀的时候,武泽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简直都能听到砰的一声。
武泽不想逃脱罪责,也不想免于惩罚。死去的母亲一定留了遗言吧。信笺上细细的铅笔字,是向被自己抛弃在这个世界上的孩子谢罪,同时痛斥诅咒在大门前逼迫自己的人,并且控诉这个世界的荒谬吧。悲伤、痛苦、后悔,犹如灰色的洪水一般,一齐涌入武泽的心底。但在胸口的上半部,却有一种与那些感情不同的思绪渐渐展开。她的谢罪、痛斥、诅咒、控诉,直接化作了武泽自身的谢罪、痛斥、控诉、诅咒。
错的——最终在武泽混乱的头脑中模煳浮现出来的,是这样一个简单的词语。这,是错的。
武泽离开挤满了围观者的公寓,一个人走在路上。错的,错的,错的。这个词在鼓膜中化作一声,化作两声,化作无数声。声音愈来愈大,犹如黑色飞虫鼓动翅膀发出的无休无止的声音,填满了武泽的头颅。震聋耳朵,填塞视野,麻痹手足。——终于,对面断断续续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渐渐地武泽看到了一张模煳的脸。那张脸正在对武泽说着什么。那张脸。蜥蜴似的脸。
火口。
——所以啊……
武泽抬起头。房间里正在高声放着八代亚纪的歌。
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回到了市之谷的事务所。
——唉。
武泽刚说了这一声,火口重重一敲收录机的停止按钮,用尖锐的眼神盯着武泽。
——就算万一真的留了遗书之类,我们也用不着担心。打去催债的时候用的都是预付费电话,他们也不知道这儿的地址。
所以对组织没有任何影响,火口向武泽解释。
——嗯,不能再让你去“拔肠子”了。你心太软,那种事情做不来。
给你换个别的做吧,火口说。
错的——武泽的头脑里再次响起这个声音。
他迷迷煳煳移开视线。八叠的房间。满是灰尘的地毯。地毯中间只放着一张桌子,就像一般公司会议室里常见的那种。桌子上面是以前武泽弄来的五六台预付费手机。很快这个地方就要成为胁迫债务人的据点了吧。散放的手机旁边放着一沓A4打印纸。武泽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反正火口到哪儿都带着。
火口叼上一根七星,从没系领带的衬衫口袋里掏出一只细长的打火机,打了好几下,虽然冒出了火花,但是好像没有气了,一直没点着。火口啐了一口,朝房间一角的煤气灶走去。——几乎是下意识地,武泽凑近桌子,伸手偷偷把打印纸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