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冷钻进我的身体深处,风像刀一样折磨我的皮肤时。我都感受到一种近乎残酷的喜悦——我希望让我如此等待的智子罪孽更重一些。
我伸出手臂,毫无缘由地抓住积着雪的扶手,一股近乎疼痛的寒冷从手掌蔓延到胳膊上。手里握扁了的雪球让我想起智子跟我说的她的童年。
在她还是小学生的时候,父亲便渐渐不回家了。她总是一边看着母亲瘦削的脸颊,坚定地数着钱包里的钱,一边祈祷父亲能够回家。并不是等父亲带钱回来,而是只要父亲一回家,母亲就会对她笑。
“爸爸对她那么刻薄,她却那样一脸‘女人’地笑着……”
智子也一脸“女人”地轻声笑着,“女人”这个说法有点奇怪。
无论是在街上还是在家里,冬天都是寂静而寂寞的。暖气需要钱,所以,等待着丈夫的母亲,侧脸比其他季节显得更为忧伤。智子钻进起居室的被炉时总是尽可能高兴地讲话,而母亲不在场时,她则悄悄地从被子侧面伸出手将被炉的电源关掉,节省电费。她能做的只有这些。吃饭的时候,母亲总是把菜夹给智子,饭桌上的菜原本就已经很简单朴素了,而摆在母亲前的盘子,空白处总是更多。
冬季的某一天,吃晚饭的时候,母亲煮了乌冬面。智子知道那天母亲没吃午饭,因为从学校回来的时候,吃早饭时用过的餐具一直放在厨房的沥水筐里,而且从母亲的脸色也能看出来。于是,智子撒谎说自己吃多了学校提供的午餐,肚子饱饱的,央求母亲吃一半自己的乌冬面。母亲有些惊讶地从智子的碗里拨走了一半,放到自己的碗里。那天夜里,智子饿得睡不着觉。厨房里并不是没有能充饥的食物,只是如果早上母亲发现东西少了,就会知道吃晚饭的时候自己撒了谎。智子不怕被责骂,但讨厌因自己的谎言而让母亲受伤。智子向昏暗的起居室走去,佛坛上供着一个饭团。父亲极其敬重先祖,如果回家的时候发现佛坛上没有供物,就会大声斥责母亲。智子将那个饭团拿到手中。
“就像结了冰的雪球一样。”智子将那个“雪球”揪掉三分之一,将剩下的三分之二——已经变了形的饭团,仔细地恢复成三角形,让它看起来和之前一样大小。智子将饭团放回佛坛,将揪下来的部分放入口中。冰冷的饭团像要凝结在肚子里一样。
半夜,智子开始闹肚子,直到第二天早上也没好,于是,她没有上学。过了中午,身体状况略微好转,她钻进被炉里喝了点粥。母亲离开房间洗衣服去了,智子又悄悄关了被炉的电源。在冷冰冰的被炉中摩擦双脚取暖时,智子开始有些困了。等她清醒时,母亲已经坐在旁边对她怒目而视了。
“妈妈其实看到了,我半夜吃饭团的时候。”
智子的母亲装作没看到那一幕,可当她发现智子偷偷把被炉的电源关了时,她终于愤怒了,狠狠地骂了智子一顿。智子说,那时候,像鬼一样噙着泪瞪着自己的母亲,在回忆中是最可怕的一次。
“可之后,母亲又恢复了温柔的表情。”
怀抱期待望着窗外的母亲,她的眼神很“女人”。
“女人,不是只有一个啊。”智子说着让我似懂非懂的话,寂寞地垂下眼睑。
智子没有出现。周围变得一片漆黑,时间又过去了。当手表的指针越过八点,指向九点时,智子依然没有回来。每次听到住在这栋公寓的人快步走上外部楼梯,或在玄关口弹去雨伞上的雪时,我都感到一种无助的悲哀。
雪不停地下着,我踏上了回家的路。途中,我用已经失去知觉的手第一次买了包香烟。自动售货机的光亮在泪水中格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