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
石堆,纠葛不休的乱藤间,亲手采摘的。
听到好事之徒黑色长尾猿的叫声。它在嘲笑着窝囊的山鬼:“他才不会要。”
(他另结新欢?是一个卖胭脂的女人?)
他要一束香草干什么?他要一筐灵药干什么?他也不再采药了。他去读书。
她不忿:“卖胭脂的女子何等凡俗?”
不屑。
(他心中仍是思念我的。)
(我不信!)
(但他是否记得约会?)
口渴。山鬼喝的是石中流出的泉水,居住在松柏的树荫下,一身是灵秀。
多么尊贵、高洁。她远离市井。
而且我在等他。不二志。
(他来?)
(他不来?)
山鬼自欺:“他当然是想着我,一时走不开,没空赶来,那是情有可原的。”
(一会儿觉得是理应如此,一会儿又疑惑。两个念头在相互攻讦,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小小的一宗事儿,弄得心如刀割,来不来?)
她颓然坐下来,一头长发早被风吹得乱蓬蓬。她用力执着一绺,编根辫子,在发梢上打个结。又用力执着一绺,编根辫子,在发梢打个结……
风的手指暴烈地穿过枝桠,落叶萧萧而下,发出凄厉的哭声。那手指也两败俱伤地血肉模糊。呜呜……
(还是舍不得走!一走,连一半的希望也没有了——万一他后来到了呢?)
山鬼又等了好久。
发结比心结还要乱。
头发太重,把发结撕扯下来,一地。带血。
毁弃好衣裳。薜荔残如缕,女萝屑碎。
兽伴着她,眼神费解。
(为什么簇拥我的只是斑斓的兽。)
(赤豹,文狸,猿,袕……)
她俯瞰。雨过天晴。山下,啊——
他来了!
他领着新婚的妻子归宁。他挽着她的手。她脸上有胭脂。她卖胭脂,胭脂绯红。
行客稍息,便坐下来。他先把一方手帕铺在石头上,才让她做。她有重量。她是活色。
喝一口石中流出的泉水。水可在口中变暖。
他看着妻子纯真而深情的眼睛,告诉她一点未忘的往事:“有一天,我采药上山,倦极而眠,做了一个绮梦,多可笑——”
妻子佯嗔薄怒:
“绮梦别说与我知。”
……
(不过是这样。)
(不过是这样。)
(不过是这样。)
(不过是这样。)
(不过是这样。)
——山鬼终于平静地、深沉地一笑置之。
只向已就位、蓄势待发的赤豹道:
“原车回去。”
就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