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水中的男人
么高兴?
因为一般尸体浸泡在药水大池中,眼珠是水造的,先化掉,然后鼻软骨也没了。虽然身体内脏能保持,不变硬,有感觉。但骨头被这样的集体“蹂躏”,学习之后,很快报销。
“学习工具”多是意外死亡而无人认领的尸体。也靠人家捐出来——不过自某些器官黑市有价,这种捐献也少了。有,也先给大学医学院。
这天,送来了一个贼。
便是被枪毙的刁伙。他没有亲人,也不殓葬。虽半个头被轰掉,身体凑合着仍是有用的。
——不过刁伙认不出自己来。
他已“面目全非”了。
“同志——”
“我名唤马益森。”
“马兄,你能帮帮我吗?”刁伙虚弱地,“我饿得瘪了,连上路都没力气。”
“你想吃什么?”
“嘿嘿!”刁伙怪笑,“我们西安,‘面条像裤带,辣子一道菜,泡馍大碗卖,唱戏吼起来’……”
“你老家是西安——”
“呀!好想来碗羊肉泡馍。碗盆分不开,都比头还大。掰了馍,泡在又浓又烂的羊肉汤里。蹲在板発上,呼噜哗啦地吃。一脸汗,一手油,热得滚烫,糖蒜辣酱一口一口地送……”
刁伙想象得美美的。馋液自缺口漏了一地。
“可你连一半嘴巴也没有。”
他颓然。
“马兄,你知道我什么罪名?——老家待不下去了,我随盲流到大城市,你们南京。我饿惨了,抢了一个港客的皮包,待到大酒家吃顿好的。公安来抓,我架了人质,就在火车站附近给打中了腿,逮住了。招了,当然是个死……”
刁伙说来有气无力,含糊不清。
“唉,也不过想吃顿好的而已。”
想不到自此,有一顿没一顿。从牢房到刑场,都饿着。
死后还只能天天喝防腐药水。
马益森眯着他弱视的左眼。用神了,会痛。淌泪。他想:哦,也是在火车站。好像亲了点。而小范,她是西安人呢。又亲了点。
“这样吧,”他向刁伙说,“我给你弄点牛奶,吃了也有力气,你就往前奔,投个好人家,以后吃得饱饱的。”
马益森找来半瓶牛奶。他用一双手扶抵着刁伙的半边头颅,然后朝那个缺口血洞灌下去,他贪婪地饥渴地快快喝掉,发出咕咕的声音。点滴不剩。吸血似的。
“妈的!这个牛奶可是……唉,从来不发觉,实在太美味了!”
“你往这边走。”
马益森告诉他,在卫生间对过,后门侧,虽是堆了垃圾,但这处阴气重,院方不鼓励带封建迷信色彩的拜祭,但仍常点了一炷香。
马益森只见一个模糊的身影上路了。
临走,还朝他一鞠躬。
“下一生别偷别抢了。不要回头了I”
刁伙没有回头。他是无头可回。只道:
“马兄,谢你大恩!”
马益森也感谢天恩——否则,他早已是浸泡在药水中供人实习的尸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