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代每天都在工作和家务中忙个不停。
丈夫的严谨认真很快受到街坊邻居的好评,洗衣店经营得有声有色。和现代洗衣店的机械化作业不同,那时候全靠店家的手艺,好口碑全凭真本事。除了佳代和丈夫,还有同吃同住的年轻伙计,屋子里满是欢声笑语,和现在的冷清模样全然不同。那时候一家人常常忙得人仰马翻,一个月里不知道有多少顿饭只能站在厨房匆匆解决。
佳代祖上务农,父母的大半辈子也都在田间地头度过。她家拥有的土地很少,一家人的生活并不轻松,佳代和两位兄长完成学业后,都理所当然地去了都市打工,又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故土也就成为偶尔才会造访的遥远回忆。
老家的父母依旧打理着那一小块土地,直到那一年的夏天,老父亲在耕作时倒在田间,久久无人救助,就这么断了气。剩下的老母亲总得有人照料,但赡养之事却一拖再拖。什么工作太忙,家里人不想和老人同住,孩子就要考试了——诸如此类的借口层出不穷,大家都想把麻烦事推给别人,没人愿意主动接手。
而母亲本人也十分抗拒都市生活,她以守护父亲托付的土地为由,坚持留在乡下独居。或许母亲已经察觉了孩子们的心思,才最终做此选择吧。
“别担心,我的身体还好得很。”
佳代和兄长们也松了一口气,表面上却作出不得已而为之的模样,顺势接受了老母亲的逞强。
那一天,佳代做了个梦。
梦里的母亲难得地穿着一件碎花连衣裙,站在老家的玄关前,看着正待在屋里的佳代,然后说了一番话。
“你父亲来了,他说要接我去一个好地方。”
自己似乎回答了什么,却完全记不清了。
“他说要带我去旅行,去热海。我们就是在那儿结的婚,真有些难为情。”
年近七十的母亲满脸红晕,那模样竟像年纪轻轻的少女,眉眼间纯真可人。仔细一看,母亲涂了淡淡的口红,梦中的佳代记得,这是自己很久很久之前送给母亲的礼物。
佳代从学校毕业后立刻去了川崎的纺织厂工作,她用平生第一份工资给父亲买了一件毛衣,给母亲的礼物则是口红。母亲说一定会在重要的时刻使用,但佳代从未见过她用过那支口红。
“我去去就回,你和夫君要健健康康地好好相处。”
母亲说完最后一句话,对佳代甜甜一笑。
醒来之后,佳代惊讶于梦的真实。这不同于普通的梦境,逼真得没有一丝破绽,简直就像现实中鲜活的光景。
佳代总归有些放不下心,当天晚上她给母亲去了电话,母亲像往常一样精神十足,理所当然地和她聊着亲戚邻居的琐事,话语间没有丝毫异常,依旧快活爽朗。
得知母亲的死讯,是在四天之后。巡警在三日一次的巡逻中发现了趴倒在厨房里的母亲,据说她是突然中风,最近的邻居也在四百米之外,根本不可能听到她的呼救,结果母亲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咽了气。据巡警回忆,发现母亲尸体时她还穿着前次见面时身着的和服,恐怕她在三天前的中午就已经倒下了。
不过,和巡警最后一次见到母亲时相比,服饰虽然没有改变,但不知为何,她竟涂上了淡淡的口红。
每每想到母亲的死,佳代的胸口就会隐隐作痛。让老人孤独死去的自责经年累月地增加着。她也到了母亲离世时的年纪,也同母亲一样单独生活着,这时候,她已过于深刻地理解了母亲的感受。
“巧克力。”佳代唤了唤蜷缩在柜子上的小猫,但它却置若罔闻般一动不动,“你可千万别丢下我啊,拜托了。”
在她如此轻叹之时,巧克力终于转过头来,它仿佛看着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物一般,久久地盯着佳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