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景骞笑笑说:“说起来好笑,这些厂房好多还是我们工程师、技术员、工人自己建的呢。那时候只雇了当地一个瓦匠师傅做监工,还扯了一幅大标语写着‘谁说知识分子不能盖大楼’。大家一开始干着新鲜,还挺起劲,结果厂房还好,盖楼房的时候刚盖到二层,瓦匠师傅就跑过来对我们喊道:‘别盖了别盖了,一楼早就盖歪了,再盖就倒了!’我们处长还说:‘不会吧?我图纸画得是对的啊?’结果站到远处一看,可不是,我们垒起来的墙像比萨斜塔似的,唉,硬逼着技术员和泥码墙,能不歪么?”
“那个年代嘛,什么事情都要上纲上线。唉,要不然留给我们凭吊的也不会只是一棵树了。”郭教授感叹道。
个子矮矮,走路拽拽的樋口听完他们的对话,露出她那两颗虎牙笑着问我说:“言先生,上纲上线,什么意思?”
我看看这个说中文像爆豆子的女孩,抓抓头说:“樋口小姐……”
“你最好亲昵一点叫她叫Youko Chiang,她喜欢这样。”柏芽儿在旁边掏出一支细长的Salem,冷冷地对我说。陈光辉则忙不及地跑上前去,擦燃自己的Zippo机,殷勤万状地想给她点烟。
柏芽儿却拨开他的手,自己从口袋里拎出一盒长长的特制“泊头”火柴来,打开纸盒,轻灵地拈起一根火柴,拿出如拨动琴弦的动作抖动手腕,“嗤”的一声点燃,然后熟练地把烟头凑过去,恰到好处地吸了一口。看着烟头熠熠闪亮起来后,她又用自己两只纤丽的手指捏住火柴柄轻轻摇灭。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毫无拖沓持重之感。
看傻了的陈光辉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郭教授瞟他一眼,脸上浮起一丝讥讽的笑容,他身边的先妩却依然不动声色地记着什么。赵景骞也不知道是因为对自己的团员已很了解,还是担心自己犯了头疼病的儿子,他好像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对身边发生的事情毫不理会。樋口倒是挺顽皮地朝我挤挤眼睛,噘起嘴巴朝着陈光辉的方向努努,然后做了个很夸张的鬼脸。
我忽然想起来还没有回答樋口的问题,赶紧对她说:“樋口小姐,上纲上线就是把不值一提的问题都上升到某种高度来评判、讨论或者执行的意思。”
樋口把双手的食指对着自己太阳穴划划圈子,做出一个典型的聪明的一休的动作。她笑着说:“言先生说的太专业了,我,要好好消化一下。对,以后请叫我Youko就好,我可以称您言Kun吗?”
我笑着说:“不要客气,随便称呼好了。”
一直心事重重的赵景骞忽然抬起头,指着前面说:“我们到了。”
我们眼前出现了一株高耸入云的高大银杏树,它的所有叶子都被秋的气息染成亮黄颜色,在西斜的日光照耀下,金灿灿地闪耀着。我们忙不及走到它粗老的干下,抚摸着那糙厚的树皮,它里面不可计数的年轮想必记载着一千多年的风霜雪雨、岁月沧桑吧?而这一千年来,有多少人如我们一样,走到这里歇脚仰望,或是景慕,或者太息,而最终成为匆匆过客呢?面对一千多年还在生存着的巨大植物,大自然留给我们每个人的时间都显得那样微不足道。但人们还是在这短短的生命中,一刻不停的经营争斗,甚至互相残杀着,无休无止,世代如斯。
柏芽儿用她犀利的目光从各个方位审读着银杏树,我相信作为“维生素”团员的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了。说不定这株树已经在她多彩的画笔下被描绘了多次吧?
我坐在围护着这株巨树的石栏上,任凭思维毫无边际地漫漫遐想。樋口在树下捡拾了几片落叶,递给我说:“言Kun,拿回去,当做纪念吧。”
郭教授双手叉腰,站着四处打量说:“这就是当年辋川别业的‘文杏馆’遗址的所在之处,下面的那个涧谷里,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