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
静査看着自己的外表。就外表来说,她的美貌惊人:高挑,双臂双腿曲线优雅,精致的腰肢,淡橄榄色的肤色。她的胸部在审美上是完美无瑕的,结实,浑圆,不大不小恰到好处。摄影师一向喜欢她的胸脯。大多数模特都讨厌拍睡衣照,然而对杰奎琳却从来不成问题。她一直以来都片约不断,档期总是排不过来。
她的目光从身体转移到自己脸上。她的头发乌黑卷曲,一直披到肩上,一双黑眼睛,又细又长的鼻子。她的颊骨宽而勻称,下巴尖,嘴唇饱满。这是一张绝对天然的脸,没有经过整容,她很为此自豪。她身子前倾,仔细察看着眼睛周围的皮肤。她不喜欢自己看到的东西。其实那还算不上皱纹——只是隐隐约约的细线。这是岁月的痕迹。这已经不是一双小女孩的眼睛了,是一双三十三岁女人的眼睛。
你依然美丽,然而面对现实吧,杰奎琳。你不年轻了。
她穿上一件白色的袍子,走进隔壁房间,坐下来。化妆师开始在她的颊上打粉底。杰奎琳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慢慢地,这张脸变成了另一个她不认识的人。她不知道自己的祖父看到这一幕会作何感想。
他多半会感到羞耻的。
化妆师和发型师收工后,杰奎琳再次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的祖父、祖母和安妮·玛丽·德拉克罗瓦——如果不是因为这三个关键人物的勇气,就不会有今天的她了。
看看你变成什么样子了——一副精致的衣架。
她站起来,走回了更衣室。一件无带的晚装睡袍,正等着她的试穿。她脱了白袍,穿上晚装,盖住了裸露的双峰。接着她又瞥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太不像话了。
敲门声响起。“米歇尔准备好了,等着你呢,德拉克罗瓦小姐。”
“告诉米歇尔我很快就来。”德拉克罗瓦小姐……
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不习惯:杰奎琳·德拉克罗瓦。是她的经纪人玛瑟尔·兰伯特为她改的名字——“萨拉·哈勒维听起来太……这个……你懂我的意思,亲爱的。别逼我非说出口。太粗俗了,不过世界就是这个样子。”有的时候,一听到她的法国名字她就会起鸡皮疙瘩。当她听说了自己的祖父母在大战中的遭遇,她对全体法国人都产生了怀疑和厌恶。每当她看到上了年纪的老头子,就会琢磨这个人在战争中是干什么的。他是不是当过居尔或是埃克斯或是别的什么集中营的看守?他是不是当过宪兵,帮着德国人驱赶、集中过她的家人?他是不是当过官僚,专门负责处理死者的档案?又或者他是缄默不语的冷漠旁观者?她还暗自感到一种强烈的快意,因为她一直以来都在欺骗着时装界。想象一下,他们要是发现这位来自马赛的黑发纤瘦美女实际上是普罗旺斯乡下的犹太人,她的祖父母死于索比堡的毒气室,会作何反应呢?如今,她身为模特、法兰西的形象美女——这就是她的报复。
她最后看了一眼自己,收回下颚,微微张开双唇,漆黑的双眼里燃起了火焰。现在她真的准备好了。
他们不间断地工作了三十分钟。杰奎琳摆了几种姿势。她曾四肢摊开躺在一张普通的木质椅子上;她在地上双手撑地摆过坐姿,双眼闭着,向后仰着头:她摆过站姿,双手叉腰,满眼厌倦地望着米歇尔的镜头。米歇尔似乎很喜欢眼前的一切。他们步调很合拍。每隔几分钟,他会停下几秒钟更换菲林,然后迅速恢复拍摄。杰奎琳经验老到,十分熟悉拍摄中的各个环节。
所以,当他突然从摄影机后面走出来的时候,她吓了一跳。只见他伸手捋着头发,皱着眉,说道:“清场,拜托了,我要私人空间。”
杰奎琳心想,哦,基督啊,这下好了。
米歇尔说:“你出了什么见鬼的问题了?”
“我什么问题也没有!”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