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集中注意力呢,不,最好还是不要集中注意力,那样看得更清楚些,他认出了那个女孩。她的脸侧向一边,向前探着脖子,正在看着那个表演高空秋千的艺人,她的神情快乐而安详。她半睁着眼睛,似乎欣赏表演的同时正在想着别的什么事。她太像那个死去的女孩了,这简直匪夷所思。他的女孩,蜷缩在岩石上,沉睡中的美人鱼,是他打搅了她的美梦。
他眯起眼来,想要看清观众席上那个女孩的五官,可是他的视线又模糊了,于是她不见了,沉入了那人山人海。
杂技演员们搭人墙的时候他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觉得昏昏沉沉的。大帐篷的屋顶是深蓝色的,缀着闪闪发光的银色星子,这让他想起了什么,又说不出来,最后他终于想到那是一座天主教堂耳堂里的附属小礼拜堂的屋顶——天堂的穹顶,他母亲在周日那天里要把他们强行拉到那里三次,那时候他们还很小,直到她最后再没有力气管他们了,只能任由他们投入魔鬼的怀抱。
也许朱莉娅真没有对他撒谎,她只是没有说实话。当杰克森与其他观众一起走出马戏场,来到外面的草地公园里时,迎接他的是那珠灰色的暮景。正是黄昏时分。走出来感觉身心为之一畅,一束稍纵即逝的北欧阳光照亮了他的心。他在长凳上坐下来,打开了他的手机。有一条来自朱莉娅的消息,特拉酒吧来找我们(这次连“J”或者一个“么”字都没有,他留意到,更别说是“爱你的”或者标点符号了)。这不像是在邀请他去喝酒,更像是在挑战,或者说像寻宝游戏。他猜“特拉”就是特拉弗斯,这个地点可以说好,也可以说坏,好的是这地方离这儿很近,他确定自己认得过去的路,坏的是他来这里的第一个晚上已经跟朱莉娅和其他演员去过那儿了,那烟雾弥漫的环境里四处可见的是从伦敦来的装腔作势的家伙。也许他可以说服她离开那儿,带她去一家意大利餐厅,城里的这个区域有很多意大利餐厅。他好像还记得他原来的方案是晚上做饭给她吃。
人鼠之间的最佳方案。他们读书的时候学习过那本书,就是说他的同学们在读书的时候学习过那本书,杰克森当时大概是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要不然就是逃学了。他记起了苏格兰战争纪念馆里那块小小的题词牌。土行者的朋友。他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孤立无援。
虽然草地公园里四处乱转的人还多得很,不过天色暗得很快,在路边排列着的那些街灯照不到的地方,浓得化不开的幽暗已经为各种违规乱纪行为大开方便之门。杰克森周遭突然间似乎变得更暗了,他意识到大帐篷亮着的那些灯被熄灭了。他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坠落了,铅块一样沉,那是牵着他母亲的手(他母亲如今不过是记忆中一个虚浮不实的影子)从马戏团走回家的记忆,他们走上一座山,他的家乡是一座山城,然后他回过头去看,灯火辉煌的大帐篷忽然间被黑暗吞没了,这已经是四十余年前的事了。当时他觉得心绪烦乱,可他那时还是个小孩子,没办法将那种感受表达出来。现在他明白那是抑郁。抑郁质,胆汁质,粘液质——路易丝·门罗昨天就是这么说他的,你似乎冷淡得很,粘液质哦,布罗迪先生。
第四种是什么?多血质。不过只有抑郁才是他本人真正的特质。换句话说,一个可怜的混蛋。
整个欧洲的灯火正在熄灭,他心想。老天,这句该死的名言。拜亚马逊所赐,他最近读了许多军事史方面的书。他又一次想起了比尼恩的那句诗。每当夕阳西下。其他的诗句都是蹩脚货。
格雷子爵一定是亲眼看到街灯亮起来了,而不是熄灭,虽说有些人认为这句话的出处不足凭信,当然会有这种怀疑。老天,看看这个人吧,傍晚时分坐在公园长凳上的一个悲伤的中年失败者,心里想着他从未参加过的一场年代久远的战争。
杰克森不太会想到他参加过的那些战争。他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