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想他所失去的东西,他去售票厅拿了那张理查德·莫特演出的票子。
杰克森八十年代时看过理查德·莫特的表演,那时他就不觉得他搞笑,现在他还是不觉得他搞笑。大部分观众看来跟杰克森的想法一致,他们肆无忌惮的嘲笑和嘘声让他颇感惊愕。有好几次,他打起了瞌睡,可是那里的环境实在不适合睡觉。
当理查德·莫特终于不再费尽心机地逗引观众鼓掌时,杰克森心里想着,又有几个小时在我生命中消失了。他已经太老了,太明白来日无多了,再也经不起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乌七八糟的滑稽表演上了。
他尽可能快地离开了那里,回到朱莉娅他们的地下剧场,发现剧场里漆黑一片,寂无人声。也许他会在这里找到弥诺陶洛斯的同类。朱莉娅说过他们还得排好几个小时,可是现在竟然一个人都找不到。他打开手机,看到了朱莉娅的消息,排完了,回公寓见。
他发现了一条安全通道,可是他不该从安全通道里出去的,因为从那里出去之后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国家地理杂志》上有篇文章说到(他最近开始订阅杂志了,这一点毫无争议地表明他已踏入了中年人的生活状态),遗传学家已经证明,女性是根据地标来确认自己行路的方向,而男性则是根据指示方向的路标。外面天色已经大黑了,附近没有任何路标,于是他开始寻找地标。他寻不出皇家一英里在黑夜里应有的形状,望不见那宏伟壮观的城堡耸入天际的尖顶和落满乌鸦的山墙,找不到钱伯斯街那幢博物馆厚重魁伟的建筑,也看不出那座内陆桥横跨新老两城区的桥身,他面前只有一条小巷的入口,小巷狭窄而幽暗,连着一段望不到尽头的石级。他能看到高处亮着的灯火,那里有条挤满了闹腾腾的艺术节参观者的街道,于是他没有多想就走进了这条小巷,这应该是条近路。
“通道”,他小时候会这么说。年纪不一样了,说的话也不一样了。
杰克森常常告诫玛莉(说起来还有朱莉娅,可是她从来不听),走到黑暗的小巷里去是很愚蠢的事。爸爸,你们根本不会让我在天黑的时候出去。玛莉说得很在理。当然啦,一个女孩,或者说一个成年女人,就算没有走到黑暗的巷子里去,也很有可能遭到袭击。坐在火车上,或者从公交车上走下来的时候,甚至是给复印机加纸的时候,疯狂的家伙随时随地都会让她们过早地结束自己的人生。倒也不是因为他们疯狂,这些家伙其实大部分都并不疯狂,他们只是男人,就是这么回事。要是杰克森生命中的女人都能乖乖待在家里不出门,他大概会安心得多。可就算不出门,也不能保证她们就是安全的。你就像只牧羊狗,朱莉娅对他说,死死看住羊群里的每一只羊。
杰克森可不怕黑暗的巷子,他觉得自己可能要比在巷子里碰到的任何一个人都来得更危险,不过他显然没有算上那个开本田车的人。那个类固醇聚合成的无敌巨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雄赳赳气昂昂地晃动着身体,像个橄榄球比赛中的第一排边锋向杰克森奔袭过来。老天啊,杰克森摔倒在地上,心里想着,这可是在城里啊。看来弥诺陶洛斯逃出迷宫了。
他本能地站了起来,不能趴在地上,趴在地上意味着被击倒,意味着死亡,可是还没等杰克森理清自己的思路,想出个可能的来龙去脉(为什么?这个问题应该是个不错的开始),本田男的拳头已经像攻城槌那样猛捶过来。杰克森只听见脑中嗡的一声响,整个人简直要背过气去,接着便无力地倒伏在了地上。他胸腹之间的横膈膜瞬间石化了,他再没有兴致去理清自己的思路,唯一想做的只是搞清自己的呼吸系统为什么停止,如何才能重新使其运作。他挣扎着用四肢撑起身体来,像只狗一样匍匐在地上,本田男一脚踩在了他的手上,下死劲碾着,杰克森觉得这种行为恶毒至极,可是钻心的疼痛让他真想叫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