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多少恨,当年事
我压低声音,在语气里加了一丝为难:“我们只是……我们真的需要聊聊,谈谈事情。可以再给我们几分钟吗,老妈?可不可以?”
沉默半晌,接着是她心不甘情不愿的声音:“好吧,我就再给你们十分钟,到时要是还不下来——”
“谢了,老妈,真的,您是大好人。”
“那还用说?有需要的时候,我就是大好人,其他时候……”她的声音消失在屋里,依一然唠叨个没完。
我将门关上,上了锁以防万一,接着拿出手机从不同角度拍了几张我们脸部的照片。谢伊问:“很满意自己的成就吧?”
“帅呆了,我一定要传给你看,你那几张也很不赖。不过,这不是为了放进我个人的剪贴簿,只是预防你开始埋怨警察施暴,中途发神经想找逮捕你的警官麻烦。来吧,笑一个。”谢伊像要活剥犀牛似的,狠狠地瞪我一眼。
写下大致经过之后,我走到厨房。厨房又小又空,一尘不染地令人沮丧。我拿了一条抹布弄湿,想帮自己和谢伊擦洗,但谢伊撤过头去。“拿开。你既然那么骄傲,就让那些警察弟兄看你干了什么好事。”
我说:“老实讲,亲爱的,我才不在乎。他们看过我下手更狠的。但再过几分钟,他们就要带你走下楼梯,穿越忠诚之地,而我忽然想到,街坊邻居没必要晓得这里发生了什么。我想尽量不要张扬。但假如你不喜欢这个调调,务必告诉我,我会很乐意在你脸上补个一两巴掌,算是加值。”
谢伊没有回答,但却闭起嘴巴乖乖不动,让我擦去他脸上的血。公寓里很安静,只有轻轻的音乐,不晓得来自哪里,还有风儿不停吹过屋檐的声音。我不记得曾经这么近看过谢伊,近得能够看见唯有父母与爱人才看得到的细节。皮肤下线条利落野性的骨骼、新生的胡碴、纹路复杂的鱼尾纹,还有他的睫毛竟然那么浓。血开始在他下巴与嘴边凝固变黑,我忽然发现自己动作轻柔,吓了一跳。
他的黑眼圈和肿胀下颚,我则爱莫能助,但当我清理完毕,他起码稍微能看一点。我将抹布翻过来,然后给我自己擦脸。
“怎么样?”
他随便瞄了一眼说:“棒极了。”
“你说了算。反正就像我讲的,忠诚之地看到什么不是我的问题。”
他听了立刻用心打量。过了一会儿,他不大情愿地举起手指,指着自己嘴角对我说:“送里。”
于是我又抹抹脸颊,挑起眉毛看他。他点点头。
“好,”我说。抹布擦得血迹斑斑,血块浸透抹布,被水重新溶解湮开,有如绽放的红花,开始顺着我手掌滴下。
“好了,等我一下。”
“说得好像我有得选择似的。”
我在厨房水槽将抹布洗了几次,扔进垃圾桶让搜查小组待会儿有事情做。我用力搓揉双手,之后回到客厅。烟灰缸在椅子底下,撤了一地烟灰,我的烟在角落,谢伊的在我刚才放开他的地方。我在他对面坐下,仿佛派对上的两个小伙子,接着将烟灰缸摆在两人中间。我点了两根烟,塞了一根到他的嘴里。
谢伊闭起眼睛猛力吸烟,脑袋往后靠着沙发。我背靠着墙。半晌之后,他问:“你为什么没把我杀了?”
“你在抱怨吗?”
“妈的,别傻了,我只是问问。”
我把身体抬离墙面,费了不少力气,因为我的肌肉开始僵硬了。我伸手去拿烟灰缸。
“我想你说对了,”我说,“我想,说到底,我终究是个警察。”
他点点头,眼睛依然闭着。我们两个默默坐着,倾听彼此呼吸的节奏与不知哪里来的微弱乐声,偶尔弯身向前轻弹烟灰。多年来,这是我们最接近和平共处的一次。门铃响的时候,简直像是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