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忙将身子向后缩了缩,给他让开空间。我那时才明白人的脖子像松紧带或橡皮筋一样,是可以拉得很长的。他那天的脖子伸得比鸡脖子还要长,差不多有天鹅的脖子那么长,几乎就要伸出车窗外面去了。这样骂起来声音显得十分有力,被骂者听得十分清楚。那位腼腆的农村姑娘见他骂得那么难听,刷一下飞红了脸。
骂那些憨厚的农村后生,他语气短促,一般是一个很短的句子。比如:“找死啊!”“不想活了!”“你妈那个逼!”除此之外,他还骂轮胎溅起的石子,骂天上飞过的小鸟,甚至骂广播电台的播音员。他突然将车上的收音机拧开,女播音员刚说两句,他便烦躁地啪一下关了收音机,毫无道理地认为女播音员是个“卖逼货”,或者是个“挨球的”!
他在骂人方面的想像力十分丰富,令人叹为观止,拍案称奇。经过一个村镇,正逢遇集,公路上挤满了人。他一边慢慢地开车走,一边骂:“谁家把罐子搬倒了,生下这么多驴日的!”
那天我像囚犯坐牢一样,好不容易坐这辆“专车”来到我们村。刚到村口,他便将车停下了。我以为他要撒尿,坐着没有动,等他撒尿。可他并不撒尿,手放在方向盘上坐着不动。我有点莫名其妙,又不敢问。此时他突然扭头黑着脸对我说:“还想让我再把你拉回紫雪城去?”我这才知道他是像毛泽东当年敦促杜聿明等投降那样敦促我下车。就像我儿子那次遭小牛呵斥一样,我慌忙拎着包跳下车。双脚刚落地,他已一个急转弯,开着车从我面前疾驶而过,车轮轧起的尘土扑了我一身一脸。
我原以为他会送我到家门口,可他将我扔到村口便一溜烟不见了。我拎着包垂头丧气往家里走,眼睛里早已失去了神采,再用孟子的话说,则是“眸子眊焉”(眊:失神)!我心里十分沮丧:这与坐公共汽车回来有什么两样?谁看见我坐小车了?坐公共汽车还不用受这般凌辱!
另一次坐“专车”,是我做了政秘科副科长以后,当时冯富强主持工作,我向他开了一口,他有点作难,但还是派小牛送我回家。那次是夏天,我回家看望生病的父亲。那天上车后我才发现,车上还坐着一个女孩。就像我第一次知道“切诺基”和“帕杰罗”一样,我也是第一次知道此类女孩叫小姐。我坐在后面,小姐坐在前面副驾驶座上。小姐的腿裸至大腿根,有四分之三的Rx房露在外面,就像笼里放着两个没有热气的白面馒头。那次坐车,给我的感觉是在看一部质量低劣的三级片。一路上,小牛不仅用眼睛观察小姐的大腿和Rx房,而且换档时,时不时顺势这儿捏一下,那儿摸一把。这样极不利于行车安全。当我提醒小牛“注意安全”时,他却嬉皮笑脸对我说,他的生命和我一样宝贵,让我放心地闭上眼睛睡觉去。我刚按他的要求闭上眼睛眯盹儿了一会儿,睁开眼时突然吃了一惊:车里怎么只有我一个人?忙扭头向四周张望,见小牛拉着小姐的手正向一座小山包爬去。翻过这座小山包,有一片小树林,他们的目的地显然是那片小树林。我当时十分气恼,可又有什么办法?只能坐在车上耐心地等待。一个多小时后,两人才又嘻嘻哈哈上了车。
那次坐小牛的车回家,我最大的感受是在小牛眼里,我这个人一路上基本不存在,仿佛是他放在车上的一个皮包或一颗西瓜,总之不是一个活物。更让我愤慨而深感羞辱的是,在小牛眼里,我的价值不及一个小姐!
那次也没有将我送到家门口,只到村口。倒不是小牛不愿送,而是我不让他送。按照农村的习惯,送我到家后,车上的人都应该进家里坐一会儿,喝口水。可我若将这样一个描着黑眼圈,嘴唇涂得猩红,穿着超短裙,脑袋像一个母狮子一样的女人带进家门,还不把我胆小的父母亲吓得晕过去?
两次坐“专车”,其实与坐公共汽车没有区别。我原本是想让村里人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