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横死
马桶的好处讲到为新城市建设勇于奉献的伟大,还是没人响应。鑫昌的宣传材料很抢手,胡同里大部分人家还保留着煤炭炉子,虽然他们也用液化气,但一些费时费火的食物,还是用煤炭炉子炖着,因为根据准确计算,这样用下来,每个月可以省半瓶液化气,半瓶液化气就是24元——是这里很多人一个月收入的1/10。
所以一有人来发宣传材料,大家都抢着要,虽然铜版纸的材质并不太好燃烧,烧起来还有股怪味,但还是可以用来引火的。再不然,攒上一摞子,卖废纸的时候,称起来也压秤。欧淇看到自己的父母也在人堆里,喜笑颜开地说着话。不过周围每个人似乎都忙着在表达,几乎没有人在真正听别人说什么。不断有人很激动地重复一句话:quot;到底哪个人这么厉害呢,连江勇都敢杀。quot;
还有人推断,这个人该是真有点功夫的,还有人更大胆地推论:quot;也许这个为民除害的英雄就是东城区的人呢——说不定还就是我们胡同的!quot;欧淇心里潮水一样涌起一阵激动,有那么一会儿,他简直渴望自己就是把江二尾子杀掉的英雄呢。欧淇家住的这条胡同,是从前的印染厂宿舍,老欧曾经当过十多年的印染车间主任,厂长们不住胡同,所以在这片宿舍区算是最高领导,欧淇从小享受的优越感和特殊照顾并不少,人类的等级观在中国人身上表现得尤其彻底,小庙大和尚,老欧在车间和邻居之间都颇受敬重,像一条大鱼在小沟渠里怡然自得,和所有重视尊严的传统男人一样,小心翼翼地避开一切会贬低自己身份的场合,最后就很自觉地杜绝与外界来往,除了胡同口的菜场,老欧十多年来出了家门就没再去过其他地方。印染厂两年前倒闭拍卖,卖给了广东商人,工人们一律买断工龄下岗。老欧年过五十,斗志全无,活动范围就更小了,索性彻底否定了生活圈子之外的世界。
欧淇在父亲的影响下基本成了一个中世纪的见习神甫,目光纯洁,心存愤怒,手里动不动挥舞着一条quot;啪啪quot;作响的皮鞭,不是自挞就是挞人。在他来看,世界上就没好人了,官僚腐败,商人奸诈,女人淫荡,男人邪恶,人心不古,道德沦丧——而自己生活的胡同是最后的净土。21岁的欧淇到过的最远的城市是省城,认识的朋友是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的,最正常的消遣是去网吧打网络游戏,最大的梦想是父母弄笔钱来给自己买台电脑,最崇拜的人是东城区的大哥田三。田三的正当职业是操刀卖肉的屠夫,业余职业是打架斗殴。田三和江勇在全城都是赫赫有名的大哥,所不同的是,江勇混着混着成了个经理,进进出出美女香车,而田三依然满身油腻地杀猪卖肉。江勇的头衔变成经理之后,崇拜江勇的男孩们看到田三的拥趸就多了明显的蔑视。欧淇不忿中问过田三:quot;你和左书记家关系那么好,怎么不弄个经理总经理的来当当?quot;田三与市委副书记左君年家的关系是一个谜。连左昀都不清楚自己家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朋友。田三总在周日的中午出现,手里提一只猪臀尖和一副卤猪肝,猪肝是他亲手卤的,臀尖是早市新杀的,左家一家通常正在吃饭,左君年或刘幼捷淡淡地招呼一声:quot;吃饭没?碗在厨房,自己盛。quot;
田三把东西扔到厨房,在水喉上哗啦啦洗洗手,盛了饭呼噜噜吃。临走的时候,刘幼捷拿出两条香烟或一包茶叶,他同样不吭声地收下,摸摸左昀的头,开门走人。左昀高考结束的暑假里,每日去菜场买菜。田三照例见了她就丢一包排骨或者鲜肉过去,左昀也不给钱,父母和田三之间有一种非常特别的默契,凭直觉她也知道给他钱会是种侮辱。有一天,左昀没接田三丢过来的肉,而是异常吃惊地瞪着他身边的那个人。17岁的欧淇刚刚从职业中学辍学,跟着田三打下手,满手猪油,头发也黏嗒嗒的挂在额头上,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