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交情甚厚,请陈兄放心。天伦是跟我一起出来的,他到坐粮厅去了,收粮上的事情还有许多手续要办,他让我跟您说一声,完了事就回家。”
陈日修沉吟起来。
夏雨轩说:“陈兄,我觉得此事非同小可,恐怕不是一般的拐骗案。”
陈日修说:“我也觉得这里面深浅难测,听天伦讲,那个拍花子是个女人。”
夏雨轩说:“我也问过衙门里的一些老差役,他们说,拍花子拐骗小孩儿,主要是为了钱。拍到男孩儿大多卖给没有儿子的绝户人家,拍到女孩儿一般给妓院。那个拍花子既然拍到的是女孩儿,怎么又往乡下带呢?乡下又没有妓院?”
陈日修思索着说:“看来那个拍花子不是要把孩子卖掉,而是要把孩子转移。”
夏雨轩眼睛一亮:“这么说,他们不是为了钱?”
陈日修摇着头说:“不像是为了钱。”
夏雨轩问:“不是为了钱,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陈日修说:“恐怕是对着仓场总督来的。”
夏雨轩不言语了,他越发觉得事情严重了。
陈日修继续分析说:“我一直在想这一个题目,漕运码头是什么?这不是一个地盘,这是一个王国。可是这个王国又不是有君有臣权力集中的朝廷,而是一个国中有国,王下有王的大大小小的部落。上有坐粮厅、中西两仓、土石两坝、五闸河道,中有监督书办、巡查经承、经纪斛头、车户花户,下有扛大个的、起驳拉纤的、缝穷的、扫街的。这是里面,属于直接吃漕粮的。还有外面,商贾会馆、茶楼饭店、花船妓院、卖艺的、赌钱的、耍胳膊根的、玩三只手的,可以说是五行八作、三教九流,这些人都在吃漕运,都在靠漕运活着。可是各有各的吃法,各有各的活路。不管怎么吃怎么活,先得在这漕运上站住脚,抢一个地盘。经过金、元、明到了今天的大清,漕运上的地盘已经被占得严严实实、满满当当。每一个山头上都有王,每一个地盘上都称霸,每一个犄角旮旯里都藏龙卧虎,盘根错节,利害相关,这真正是一个针插难进、水泼难湿的森严壁垒。无论是谁,哪怕是一个敲小锣变戏法的,你要想在漕运码头上占屁股大的一块地方,都得经过一番刀刀见血的厮杀。仓场总督是什么?仓场总督是这漕运码头上的王上之王,霸上之霸,可是王上之王未必有权,霸上之霸未必有威,有点儿像凌驾于七国之上的周天子。如果你这个仓场总督只是当个被诸侯挟持的傀儡也就罢了,如果你想立权立威,如果你想打乱原来的秩序,这不是从虎口里往外掏肉吗?不给你闹得地动山摇才怪……”
陈日修的一番话,说得夏雨轩胆战心惊。他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仓场总督铁麟。
从坐粮厅出来,陈天伦便向运河两坝上走去。每年漕粮收兑之前,军粮经纪都要到坐粮厅掣签,决定由谁来收兑哪帮漕粮。第一批漕船是河南和山东的,掣签的结果,由陈天伦来负责收兑临清卫山东前帮六州县的漕粮。临清卫前帮已经从坐粮厅领到虎头牌,正在靠坝拢岸。
大运河里已经挤满了运粮的漕船,漕船的桅杆上点着摇摇晃晃的风雨灯。灯光映照在河面上,星星斑斑,筛金簸银。船头上,堤岸上,人影晃动,忽隐忽现。炊烟从船头上飘过来,一阵阵饭菜的香味混杂在一起,浓烈呛人,反而倒了人的胃口。岸上的小商贩也活跃起来,叫卖声此起彼伏,如唤如泣。
陈天伦顺着石坝朝南走,寻找着临清卫前帮的漕船。天黑了,虽然虎头牌已经悬挂在船头了,但是要辨认出哪帮船队还是很困难的。陈天伦只能是一段一段地打听着,只要听到是山东口音便仔细问一问。他走着问着,常常要跑下大堤凑近船帮去问。河滩上栽种着一行一行的垂柳,七九八九,抬头看柳。柳树已经吐出了嫩黄,伸出了鸟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