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
他骑着毛驴朝着城里的方向赶路,晃晃悠悠。身子晃晃悠悠,是因为毛驴在坎坷不平的土路上溜溜达达;脑袋晃晃悠悠,是因为他还沉浸在与王木匠争论切磋的氛围里。就这样走着,似醒非醒。冬季的荒郊野外光秃秃的,灰蒙蒙的,加上不久前的残雪白花花的,更显出了单调乏味,实在也没有什么好的景致引起他的兴趣。不知不觉到了九棵树附近,小毛驴停止不前了。陈日修睁开眼睛,小毛驴打着响鼻儿,突突地喷着白气,前蹄刨着硬邦邦的地皮,长长的脑袋朝路边摇晃着。
驴通人性,特别是他这条小毛驴,更是个小精灵。陈日修知道小毛驴一定是看见了什么。看见了什么呢?路边除了几片残雪,几堆败叶,什么也没有。
他拍了拍小毛驴的屁股,想继续赶路。可是小毛驴依然摇头晃脑,不肯前行。他无奈,只好下了驴,朝堆放在野地里的花秸垛走过去。每年麦收过后,农民们都要把一些花秸和麦余堆放起来,里面是麦余,外面是花秸,上面抹好泥巴储存起来,留做来年脱坯、搭炕、抹房之用。花秸垛一般在野外,因此也就成了黄鼠狼、刺猬、蛇、狐狸的栖身之所。乡村人一直将这些动物看作大仙,能出邪祟附人体通鬼神。村外的花秸垛也像坟茔一样,令人恐惧,特别是在小孩子眼里,更是一个可怕的所在。
驴不仅通人性,还有一只灵目,能看见人眼所不能看见的妖邪之物。陈日修朝花秸垛走去,这里果然有了异样。花秸垛的后面坍塌了,露出了一个洞口。洞口中的花秸在蠕动着,像是里面藏着什么东西。陈日修马上想到的是狐狸黄鼠狼一类的仙物,他不想理睬它们,轻易地干扰它们会招来许多是非和灾难。陈日修是读书人,子不语怪、力、乱、神,他本不该信这些歪门邪道,可是事到临头他还是有几分胆怯。
花秸洞口又蠕动了一下,露出了一只穿着鞋的脚。天呀,是个人!什么人躲在这里面?在这滴水成冰的三九天,怎么往里躲也会冻成冰棍儿的。他朝前凑了凑,朝里面喊着:“什么人?你躲在里面干什么?”
没有人答话,只是那穿着鞋的脚又动了动。这一回陈日修看清楚了,那只脚上穿着的是一只千层底的布鞋,虽说鞋底已经快磨破了,鞋面却还干干净净。从这只鞋上可以看出里面不是一个卖苦力的人,也不像一个流浪汉,倒像是一个读书人。
陈日修蹲下身子,继续朝里面喊着:“喂,你是什么人?能不能出来说话?”
那只脚又在动,显然是向外动。动了一会儿,又露出了另一只脚。陈日修知道,这个人虽说还活着,可是行动已经非常困难,命在垂危了。
救人要紧,他顾不得许多了,他弯下身子,抓住了那个人的两只脚,使劲往外拽着……
陈日修从花秸垛里救出来的正是夏雨轩。
夏雨轩是交不起食宿费被赶出来的。那个汤显祖写过《牡丹亭》的旅馆,可不像汤显祖那样“所言者情”;那个自称是马经纶后代的旅馆东家,更不像马经纶那样为朋友两肋插刀倾家荡产。夏雨轩也是胆大包天,带着十两银子就敢进京。十两银子在一个山沟乡野里,也许一家人一年都花不了,可是在这大名鼎鼎的牡丹亭客栈,连一个月也住不下来。夏雨轩是有自知之明的,他原本想住一两夜,瞻仰一下汤显祖的遗迹便继续赶路的。没想到一路饥寒劳碌,内热攻心,一歇下来便病倒了。病了不能赶路不说,还得求医买药,这又花去了他大部积蓄。病好了,身体却虚弱得像一摊掺了花秸的烂泥。此时他已身无分文,只好拖着残躯走出了那冷冰冰的牡丹亭客栈。他无路可走,真可谓呼天不应,呼地不语。北风呼号,腹内空空,又冻又饿使他浑身发抖,寸步难行。他是被一阵旋风吹到这花秸垛上来的,他跌倒以后,为了抵御风寒,一把一把地撕扯着花秸往身上盖。撕一把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