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麻包能把粮食洒得满船都是;还有掺糠兑假的时候,粮食更是唾手可得。守着粮仓无饿鼠,可是他也只能是填饱肚子。船行一路,他煮了一路的粥吃。有时候运气好,他或许能拣到几根青菜,洗干净撕扯撕扯放在粥锅里,算是改善了生活。当然,赶上船上的运丁喝酒的时候,他也常常被邀请。但是他很节制,酒喝得很少,菜也吃得不多,反而空闲了半副肠子。
一路上,他几乎一文钱都没有花,到了通州漕运码头的时候,媳妇给他的十两散碎银子一钱也不少。
这时已经到了入冬时节了,大运河开始结起细碎的冰碴儿。西北风没日没夜地吹着,树叶子哗啦哗啦往下掉,中了火药的飞鸟一样。寒风刺骨,腹内空空,他开始为吃食和活命发愁了。离明年三月的春闱还有一个漫长的冬天,这个冬天他该怎样度过呢?
通州城再大再繁华,可要是找到一顿不花钱的饭比找到显灵的菩萨还难,找到一间不花钱的房子更是痴心妄想。他只有动用这来之不易的盘缠,才能聊以度日。
漕船抵通,要靠两坝,人货盘查非常严格。船上一切闲散人员,都得提前在张家湾上岸。夏雨轩背上那命根子一样的小包袱,茫然无措地踏上了这片陌生的土地。
张家湾是古漕运码头,如今依然是喧闹繁华之地。张家湾古镇上,留有许多先贤遗迹。特别是一代忠良李三才的故居,一代宗师李卓吾与马经纶吟诗论道的柳亭,一代才子曹雪芹家的庄园、当铺和染房,夏雨轩都想前去瞻仰凭吊。可是天寒风劲腹内空空,他得先想办法生存下来才是。
夏雨轩穿过张家湾熙熙攘攘的古镇,躲过飘着香气的食物和暖洋洋旅店的诱惑,步履匆匆地朝通州城走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匆忙地朝通州城赶,似乎那是一个目标,什么目标,他不清楚。他现在一切都是懵懵懂懂的,像行进在寒冷而陌生的另一个世界里。他知道他要去进京赶考,可是离春闱的时间还有好几个月。这期间他无疑要温习功课,无疑要拜师求教,无疑要做好应试的准备。可是,怎么温习功课,到哪儿拜师求教,做哪些应试的准备,他都浑浑噩噩。科考是一个很清晰又很朦胧的目标,奔向考场不是他的意愿,而是命运使然。
他走着,西北风呼啦啦地朝他抽打着,他身上已经凉透了,他没想到北京的风竟然是这样地尖厉可怕。他浑身发抖,两腿发软,身子晃晃悠悠地总要往地上摔。他叮嘱自己千万不要摔倒,倒在地上他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路边的一个小店吸引了他,这个小店有一个令他心动的名字:牡丹亭。
这是在从张家湾通往通州城的官道上,靠在路边的村子叫做九棵树。奇怪的是,这么一个偏僻的小店,怎么会有一个如此高雅的名字呢?走近一看让他大吃一惊,小店的门楣上竟然雕刻着一副对联: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再一细看,更让他目瞪口呆,原来竟然是大戏剧家汤显祖的亲笔。他顾不上许多,强烈的好奇心和对先贤油然而生发的敬意使他忘记了囊中羞涩,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推门进了小店。
进去之后他才发现,这牡丹亭门面不大,里面却别有洞天。院子分成里外三层,外院是一般的小店,大通铺,还兼管存车喂牲口,所谓的大车店,是专门给赶车的、拉脚的、做小买卖的穷人预备的;中院是普通店铺,小间小炕,可以一人独住,也可以两三人住一间,据说是给一些稍微讲究一些的生意人、流浪艺人、小差役或者穷书生预备的;后院则是若干个独门独院,自成一家,清静整洁,是专门给上京下卫的官吏及其眷属、做大生意的商人、进京赶考的举人预备的。
夏雨轩一进院便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计迎上来,小伙计显然是见过世面的,并不以衣帽取人。虽说他一身寒酸,一脸菜色,小伙计却一边将他朝后院领着,一边向他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