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稻本来访的第二天,小仲就去了涩谷的竹之内诊所,接受第四次,也就是一个疗程的最后一次NK细胞疗法。
之前已输了三次液,是否有效果,他也不十分清楚。上次输液后因手指麻痹和剧烈的呕吐倒床不起,但那看来也是一时性的,今天的感觉就好多了。所以,这次去竹之内诊所他不乘出租车,而是坐电车。
还是在原来的输液室接受NK(细胞的回输。抬头望着橙色的液滴,小仲回想着稻本说过的话。
——其实,吉武说过,再也不想管小仲先生的事了。
一想到这话,他就来气,耳根也有点发热。吉武居然说出这种话来。可是,我有什么理由可以这样生气?说起来,自己不是也说过,不想让吉武打听自己的事吗?
小伸感觉到另外有一个分身在规劝生气的自己。在这大半辈子中,他最讨厌的行为就是对自己的过失佯装不知,只知一味指责他人。这种人,小仲看得多了。
从20多岁到40多岁这些年里,小仲是个积极的社会活动分子,比如在厚生劳动省大楼前为反对《残疾人自立支援法》静坐示威、开展支援无家可归者志愿者活动、加入本地的医疗诉讼支援小组等,一心想着要为困难人群、弱势群体争取权利出点力。
小仲觉得自己的动机很单纯,但这些活动中也混进了很多心术不正的人。其中既有为沽名钓誉而摇旗呐喊的记者,也有自我炫耀以吸引关注的大学教授,还有以宣扬正义为乐事的早年“全共斗”活跃分子和爱抛头露面虚张声势的市民活动家。
有一个难治之症病人的“家属之会”组织,简直就是个谴责政府、反复举行示威活动的施压团体,他们将重要的病人丢在一边,以驳倒政府官员为快事。小仲曾严厉地指出这一问题,却遭到他们的集体围攻。事实上这些人自欺欺人,其结局果然是因内讧而分崩离析。从此以后,对那些打着正义旗号进行的活动,小仲心头总有挥之不去的疑云。
这些人往往喜欢居高临下责备别人。小仲觉得现在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对稻本的指责是过分了一点,但他却无法迈出自我批评的一步。
过去,因为不愿在别人面前低头,他总是小心翼翼,尽量不犯错。承认错误,往大里说,就等于是自我否定。现在他要反思,以前的固执都是些什么?所以,该认下的还是得认下,为了新的飞跃。稻本也说过,吉武能想开的话,就会给她自己带来飞跃。
橙色的液滴看上去就像虚幻的眼泪。这次治疗若再没有效果,我的人生就结束了。一切尽归于无。小仲觉得有一股绝望之气正从脚底往上冒。自己真的就败在癌魔手里了?真可悲。
眼角有泪水渗出,小仲抬起右手按了按。一边接受着治疗一边却还在流眼泪,真丢人!他这样斥责自己,没想到眼泪反而汹涌而出。温热的液体己滚落在脸颊上。小仲仰躺在输液床上,任由自己发出呜咽之声。那是一种感觉人生的一切都将崩溃倒塌的悲哀。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活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要连绵不绝地吃这么多的苦?
自我怜悯,这也是小仲厌恶的一种情绪。可现在,他无法克制自己,只能任由这种情绪汩汩地从心头奔泻出来。太痛苦,再没有比这更痛苦的感受了。
他正咬紧牙关拼命忍耐的时候,护士走过来察看输液的余量。小仲慌忙将脸转向墙壁。护士似有察觉,立刻走开。
输液快要结束了,为恢复平静,小仲拼命做着深呼吸。他一自责,眼泪就控制不住要往外溢,得转移注意力,想想其他的事。消费税还会涨到什么地步?卡夫卡中的大甲虫究竟长着一张什么样的脸?
“小仲先生,一个疗程快结束了吧?”
竹之内走了进来,他的语调里满含着稳重与和善。他大概是刚从护士那里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