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一个人历经恶梦醒来之后,现实中的状况会显得如梦似幻。安德森睁开双眼,看到的是一道曙光洒在床上。他的头剧痛难当,感到脸上皮肤紧绷。闹钟时间指的是差二十五分就十点钟了。这又是另外一个梦,他如此认为,于是在床上翻了个身。但是他的头还在疼,颜面肌肤仍因痛苦而感到扭曲。他伸展四肢,打了个呵欠,闭上双眼,然后再睁开去看闹钟。差二十五分就十点了。他把钟拿起来,摇了摇,但它依旧滴滴答答作响。他是忘了转紧闹钟发条,还是闹钟没能将他叫醒呢?和他起床已非常晚的事实相比之下,这个问题显然不切实际。
他跳下床,匆匆盥洗完毕,在脸面敷上快变灵。他心里想,在梦中我什么感觉也没有,就像在脸上涂了亮光漆似的。当他抹掉快变灵时,这会儿连以前会伴随而来的刺痛或灼热感都一无所觉——什么都没有,只不过,也许脸部多了点紧绷感。和梦中的情境太过接近,会让人感到不舒服;幸好他的触觉和听觉显然并未受损。关于自己的味觉是否仍能尽其职责,他没空去探知,因为他没吃早餐就出门了。他穿上雨衣,戴上次佳的黑帽,然后再套上从派对中拿错的大衣。他关上正门的时候,想起了佛莱契利夫妇。依莲现在可能在美丽佳人,不过他应该为下巴那一拳向佛莱契利道歉。然而,他的手表指出再过十五分钟就十点了。他决定晚一点再拨电话。
他跑向街角,在人群中挤进公车,此刻不真实的感觉仍然挥之不去。他站着;可以确定的是,站在他旁边的人和梦中一样拿着报纸挡在他面前。公车突然煞车,让他们彼此撞个满怀;安德森显然是无意识地推了推报纸,报纸立即放了下来,露出一张傲慢、瘦小,不确定是不是男性的陌生脸孔。接下来的行程风平浪静。安德森跳下公车,跑过马路走进办公室。坐在柜台的不是穿粗呢大衣的茉莉·欧洛奇,而是胸部丰满的狄兰特小姐。她叫唤他,但安德森一边单手举高打招呼,一边匆匆走向回廊。和梦境如出一辙,他停步于自己办公室门口,单手放在门把上。他猛然将门打开,然后被房门撞上室内墙壁时发出的轰隆声吓了一跳。这是个意外;但是在他看见赖森站在桌子旁边时,接踵而来的震惊却把他拉回梦境中。赖森抱着一位正俯首在他肩头哭泣的女孩。他看起来非常不知所措,当着安德森的面,他如释重负地说道:“他来了。”他看出那个女孩是珍·莱特莉。
“哦,安德森先生,”她说。“哦,安德森先生。”一连串的喘息让她语塞。
安德森脱下帽子和雨衣,接着把大衣披在椅子上。电话铃声突然响起。他侧身想要拿起话筒,此时珍·莱特莉叫道:“不要接电话。”然后把头又埋回赖森的肩头。
“听我说,”赖森说道。“发生状况了。事情非常棘手。昨天你写了一封打发贝格西德的信函,内容和被他退件要求修改的广告稿有关。而且你也给老克劳萧写了一封太过火的信。好啦,不知怎么搞得,这两封信弄反了。”话说到这里,原本已停止落泪的珍·莱特莉,突然又大声呜咽起来。“童装世界的瑞浦气得暴跳如雷。这电话大概是他打来的。”
安德森仔细聆听赖森所说的话;但他也忘不了梦境中的恶棍,和戴着眼镜、不具好奇心、忠厚老实、现在正以朋友态度看着他的赖森,是同一个赖森。电话铃声再度响起。
“你似乎不是很担忧,”赖森说道。“难道我没有把情况说清楚吗?要我来接这通电话吗?”
安德森费尽千辛万苦,才把自己拉回现实,这里所谓的现实,是指广告业和保住一份好工作的现实状况。他甚至还摆出让他过去很吃得开的措词与嘴脸(当然是用尽了九牛二虎之力)。
“我来处理,”他说道。“把哭哭啼啼的珍妮弄出去。不,等一下;我写给克劳萧的信,弄一份副本给我。”
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