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父与子完全不一样。
楚新星是散而漫之,放荡不羁;楚同和却是万事认真,一丝不苟。他看着穿着花衣服跷着腿躺在沙发上的楚新星,真不明白:自己一贯注重家教,怎么造出这么个小儿子来?“新星,就要走了,你抓紧时间把胡子刮刮,衣服换换,整洁一些。”他耐心说着。今天,他将去谒见成猛,带楚新星同往。
“我就是这一身。胡子更是我的本色,见上帝也是这样。”楚新星一边喝着咖啡奶,一边翻看着画报,还用蓄留的小黑胡髭轻轻磨蹭着杯子。
楚同和责备地看看儿子,不说了。他从来不发脾气,从来以理服人,即使在家中也是这样。妻子宋琳茹进来了,端庄淑静玉人似的,用很文静的声音说道:“新星,胡子可以不刮,衣服换一身吧,不要穿拖鞋。就是去普通人家做客,也要讲礼仪,尊重人嘛。”楚新星有几秒钟不理会,然后哗地撂下画报,仰头把咖啡奶饮尽,放下二郎腿懒懒地站了起来:“禀父母大人,小子遵命就是了。”趿拉着拖鞋晃悠着走了。
楚同和与妻子相视了一下,微笑着摇了摇头。这个小儿子只有一条像自己:自食其力,绝不要父母一分钱。“年轻人现在太好过了,一点紧张劲都没有。”
“还早呢,你再休息会儿吧。”妻子说道,“昨天夜里你没睡好。”
“好,”他抬腕看表,“再过半小时才动身,我已经和司机说好了。”
“你不要紧张。”妻子看着他很理解地说道。
“我一个人静坐坐,把要谈的话再想想。”他说。
他闭合双目,静坐养神。宋琳茹把空调关小了一点,把窗帘拉暗了一些,放了一杯龙井茶,轻轻拉上门走了。她这一切都无声无息。她的动作,她的声音,还有目光都那么轻柔素洁。她肯定会嘱咐家人半小时之内不要进来打扰;她会再过二十五分钟来叫自己,自己即使打个盹也无妨;她还会关照小轿车是否备好,再和司机落实一下时间;她会去楚新星房间,看他衣装换好没有;如果有电话,她会作出合适的处置,或代为回复,或记录,或再约时间,实在重要的她才会来叫自己;她会告诉厨房午饭晚些开,等他回来一起吃;她会把一切都弄得井井有条。等他回来后,她会聚精会神地听他讲述谒见成猛的情况,然后该祝贺就祝贺,该开导即开导,该劝慰则劝慰。他头脑偏热,她会让他冷静些:“不要把事情想得太顺利。”偏凉时则会给他添炭:“该干还是要干的,这也是你一生最后的机会,你是不甘心一辈子就这样过完的。”是的,他又要干事业了,又要叱咤风云了,又浮出海面了。
好深的海啊。这么多年他一直蹲在暗暗的海底,静静地坐禅。现在海水上下升腾,把他又涌出海面了。世道变了。
人只能为己所能为,不能为己所不能为。
自己这一生真可算是大起大落了。解放前在上海,民族资本,实业救国,财产巨大,显赫有名,解放后三十年的命运就一言难尽了。现在自己又成人物了,当局要调动一切力量,振兴国家经济,把他也请“出山”了。他不是有搞经济的经验吗?他不是手中有财产吗?他不是在海内外有一大批有钱的亲戚朋友吗?他不是在港澳、东南亚都有一定的名望吗?他出面搞一个股份公司,聚集海内外资金,经营进出口贸易、建筑、宾馆、饭店、俱乐部、旅游、工艺美术品生产、汽车公司、商业……以后还可以到港澳经营房地产,难道不比挂官方的招牌更便利?当局很聪明,明知他们是利用自己之长,也欣然而受命,而且还很兴奋。自己不是早已万念俱灰,安然于每日读读佛经,看看老子、庄子,弹弹琴弈弈棋了吗?为何一下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呢?听说成猛今天要召见自己,不是一夜没睡好觉吗?真可谓红尘难看破,红尘看不破。七十多岁重整旧业,发现自己还是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