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平把煎好的鸡蛋、煮好的方便面连同面包放到他面前,又洗了两个西红柿,切成片,码成一盘,洒上白糖:“没有蔬菜不行。”最不爱干家务的她,现在却非常有兴致地做着这些。郭策稍有些不自在:陈晓时,快点吃,该走了。
冬平很闲散地站在灶前煎鸡蛋,蛋青鼓起一个个黄白色的透明泡,像圈柔和的风晕围着金黄的圆月。油叽叽叽地轻声唱着,月晕越来越白,把鸡蛋翻个个儿,哗一阵爆响,又变成叽叽叽的欢唱。她周身很放松,动作很从容,用菜铲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鸡蛋,感觉着自己眼里漾出的微笑。做个女人,在明明亮亮的厨房里给自己所爱的男人做点菜,也会有一种幸福感呢。
你们说,真不会出事?陈晓时仍在不安。
忽听楼下高喊:电报,陈晓时的电报。他放下筷子就下楼,拿到了:“平安”。舒了口气。对妻子的牵挂顿时化为恼火:你这是干什么?折磨人。可一回屋里,面对着客人,火也就过去了。咱们准备开拔,舌战群儒。
他从小好强,总想攀高。院前这棵树已经爬过了,不感兴趣了。河边还有一棵更高得多的大树,很粗,几个人也抱不过来。树皮有许多疙瘩,裂缝,窟窿。它略有些倾斜地伸直着身躯,巨大的树冠高高罩在河的上空,周围几个村没有一个人敢爬上去。他那时还小,六七岁,却不怕。往上爬,河边围簇着许多小朋友,有的咬着手指头,紧张得喘不过气来。他抓住树上的疙瘩,裂缝,脚小心翼翼地探着、踩着一个个凸出的地方,慢慢向上爬。很多地方只能上,不能下——他有几次想退下来,改变一下向上的路线,发现无法退脚。他有些害怕了:呆会儿怎么下?危险感袭来。隔着枝枝桠桠的树杈,看见下面许多仰望的小脸。黑色的树杈奇形怪状地交叉着,狰狞恐怖。但他没有多想,还是往上爬。他总能爬上去,只要小心找路,呆会儿也总能下来。他的直感相信这一点。他终于爬上去了。
这次更高得多了。上次爬过的树在不远处,显得很小很低了。隔过黑色的树杈,看见河,河边大树的根部,一群小孩簇在一起仰望着像一朵花,每张脸像一片花瓣。抬眼看到更大的天地。忽然发现远远浮动着白色的雾海(自己那时没见过海),覆盖着田野村庄。雾不厚,比树低,到处弥漫着,黑色的土地,黑色的河流。对面戏院灰色的瓦顶。那边小镇上的小房积木般排列着,卖花生米的小摊影影绰绰。往西看,迷迷茫茫的雾中不知是否流着黄浦江?他感到新奇。他看下面的世界,那是人们生活的世界。此刻,他暂时超脱了这个世界。(自己当时不懂“超脱”一词,但确是这种神奇的感觉。)
借一家出版社的会议室召开座谈会,名称叫“多学科综合沙龙”。七八十人高谈阔论。
陈晓时左边是郭策,右边跟着冬平,一进来就有白露、蒋家轩、方一泓等好几个人招手:来这儿坐。那儿一团人都是他的“嫡系”。一坐下立刻形成一股势力,整个会议室的人都感到他的到来。近的招呼寒暄,欠身握手,远的招手点头,笑笑致意。
坐定,观察。在座的有各种“家”:历史学家,哲学家,经济学家,评论家,作家,都是中青年。他对身旁的冬平轻声介绍着在场的一些人,感到对她负有一种引导的责任:各方的人都有,所以叫综合沙龙。冬平点着头,这些人,这些活动,她都很感兴趣。
隋耀国,著名的中年作家,他的小说像大兴安岭的劲风刮遍文坛。一个岩石般冷峻的额头,使风流倜傥的他更添了男子汉的力度。他开始讲话了,声音浑厚,手左右平扫着,如立在山顶横指平原。他讲艺术家的勇气:我以为,为什么我们许多作品没有长久生命?就是功利主义。过去是为政治服务,现在呢,我看还有功利主义,能不能得奖了,能不能被吹捧了,能不能挂什么头衔了。我们应该超脱些,我们应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