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她现在要求解除婚姻,应该得到法律的认可。
有人说她条件一变,恢复了知识分子地位就变心了,看不起当工人的丈夫了。问题不在于变不变,而在于这种变该不该。如果过去的选择是被迫的,那么,今天这种强迫她的历史条件消亡了,她为什么不可以变?这是历史给予她的权利,这是她的解放。
会场一片热烈掌声和愤忿不满的嘘声。罗琼玉低着头热泪满面。)
轰动了,各报社都准备发消息。有的要发短评,有的要发内参,题目就是:《一个道德败坏的女人》。我摸了一下情况,一多半记者是反对罗琼玉的。欧阳律师对我说,他现在感到压力非常大,来自各方面的。有人甚至造舆论说他和罗琼玉有不正当关系。我看,这压力最后还要冲咱们咨询所来呢。
陈晓时笑了:挺好的。(好什么呀,让你关门你这咨询所长就高兴了。白露一瞥眼,嗔道。她最崇拜陈晓时,往往用这种讽刺来表达她无保留的支持。)是挺好的。他笑笑,他每每能感到白露这种特殊形式的亲呢。是纯挚的友谊,其实也含着性——女性对男性的崇拜无不如此。自己每每也感到一种暖暖的熨贴,那其实也含着性。但天下事无须都说透。真诚,纯洁,友谊,这些字眼还需保留。要不,人与人之间就太紧张了。
是挺好的。他是这一切事情的真正策划者,没费太大力,就把社会搅得有些混乱,震动,他颇感自豪。自己表面看不过是一介书生,可凭着智慧却将要影响历史。
是挺好的。这些事件,风波,有人反对是对咱们最有力的宣传。只要不被封门,一切反对是最大的免费广告。我又要讲点辩证法了。他看着白露。(哼,就会讲你的辩证法。白露又撇嘴嗔道。)要改造社会,首先是宣传影响社会。而广泛宣传影响社会,并不靠嗓门大,要靠抓住社会本身的机制,这机制就是矛盾冲突。地壳运动,内部本身就有着巨大的挤压和应力,这时一个小小的力量就会打破平衡,引发大地震。我们的力量就在于抓住社会自身的巨大应力。好了——
李文敏高高兴兴地破门而来了。“怎么还不开始,门口都排了十几个人了?”她拿下书包兴冲冲地说道。她是他们外请参加今日咨询门诊的。
“家庭社会学家,就等你呢。”陈晓时看了看手表,“八点,咱们这就开始。”
他将把更多的学者——心理学的、社会学的、政治学的、精神病学的、人才学的、哲学的……轮流请来门诊。还准备租剧场,公开售票,开几场人生讲座。
三室一厅的房子,门厅还是挂号室,今天由白露轮值。厨房被收拾出来,放了一桌一椅,成为新添的咨询门诊四室。
一室是李文敏。第一次在这儿做“门诊大夫”,有些紧张。“你穿上白大褂,这样像样些。要不别人看你年轻,又小模小样,会信不过你的。”白露把一件白大褂递给她。“为什么要穿白大褂?那会和来咨询的人有距离的。”她说。“这和看病一样,病人愿意医生亲切平易,但首先希望医生有医术,权威。你穿上白大褂,再亲切点,形象就全面了。”陈晓时说着自己也穿上白大褂。
她穿好白大褂,戴上白帽,立刻有异样的感觉:自己变得严肃了,端庄了,身量也大了一号,像个有些威仪的女医生了。她被白大褂盖住了,更确切说,被白大褂同化了。有意思。她竭力寻回着快乐活泼的自我。眯起眼,把自己周身想了一遍,那皮肤肌肉、血液的热乎,那胳膊腿的小巧灵活,一个活泼泼的自我出现了——她在清晨的马路上边走边吃油饼,公共汽车来了,她扬着手向前飞跑,书包拍打着屁股,像中学生。那层白大褂正若有若无地罩在她充满活力的身上。
她再进入现在的人物意识,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顿时变得严肃了,是个准备对来访者咨询的“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