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切都想好了,开始行动。列了一个名单,要见的高级人物,包括靳一峰(需再见一次),张老(他对自己赏识过),父亲的老战友(自己叫叔叔伯伯的)。要通过各种途径使上层了解自己。见成猛,看来很难。同时做件大事:拟写《中国的社会主义》一文,把自己的治国方略表述出来,呈递上去。该含蓄就要含蓄,该展露思想就要展露。分寸把握好:形象要端正。
他先邀集了最亲近的朋友们星期日上午来家中。他自己的圈子,几乎都是从学生时代就围绕着他的同学们。“文革”中一块儿下乡插队,不在一处的后来又设法调集到一个村子里,在治理一个几千人大村的实践中,几十个人结成了一个紧密的团体。现在,他们纷纷回到了北京,各自占据了比较重要的位置。
院子里满满当当,男男女女二三十人,搬椅拿凳,准备在当院围坐。他们相互之间都很亲热,但和李向南更亲热。只有李向南才能把他们召集起来。他们都极愿一聚。可以回忆,可以交流,可以年轻快乐。一回到咱们这群人中,我就觉得扯下了一张皮,可以大说大笑了。可以一个个叫你们外号了:拿破仑,小炉匠,大鸭子……有人兴奋地嚷道。人们哄笑起来。
向南,以后你掌权,我们就是你的沛县帮。又有人用汉高祖刘邦的典故开着玩笑。人们又是哄笑。
嗳,诸位知道不知道,本人已经当学报副主编了,公开发行。谁要?我以后每期给你们寄。有稿子,好的,不要太长,往我这儿寄。一个瘦高个儿扯着沙哑嗓子喊道。
哪位能帮我解决一个问题,自报奋勇一下,啊?我想送儿子上实验一小,你们谁有门儿?又一位又高又宽的主儿嚷道。有赏没有?有人笑道。对。有啥赏?更多的人嚷道。赏一套《鲁迅全集》。为什么不赏别的?因为我现在有两套《鲁迅全集》。又是哄堂大笑。
更多的人在三三两两地交谈,说不完的话。有的还掏出小本记着什么。
李向南一边和人们说笑着,一边给大家倒水,沏茶,找板凳。今天父亲不在家,可以放肆活动。这群人聚在身边,他很有一种陶陶然的享受。
“好了,诸位请就坐吧。”他拍拍手招呼道,用含笑的目光看着兴奋嘈嚷的人们一个个坐下,“咱们聚一次不容易。今天聚,我没别的考虑,主要是请大伙儿来帮助帮助我。”他停顿了一下,见人们都平静下来,便进入主题,“我的处境,你们都已经知道:很狼狈。第一个问题,我是不是该退下来,不干了?”
然后他就低头划火点烟。眼前这群人,个个是人物。局长,处长,厂长,记者,要人的秘书,中央政策机构的工作人员,刊物编辑,大学讲师,公司的大小头目……而且,不少人都有身居高位的老子——这很重要。
果然,烟刚从嘴里喷出来,意料之中的反响就在头顶爆开了:退什么,凭什么退?你不干,让那些小人干?退,就是认输了。退,就显得你底虚了。要光明正大干下去。嗳,那份揭发材料上签名的都有谁?列了什么罪状?……
“如果不退——我听了你们的,那第二个问题:我到底该怎么办?”他抬起头,略带忧郁地说。
他就是要显出这种“被动”来。从今天起,在最亲近的朋友面前也要注意自己的形象。他绝无野心。他不过是在干不得不干的事情。他甚至想起地委书记郑达理挂的横幅:“慎独”。即使独处,也须谨慎如一。中国古代的这些“礼”在同化自己了。
“一个,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一个,你该准备好材料。他们上揭发材料,最后总要找你当面核实吧,你就把你的材料交上去。”开头炮的是个戴眼镜的高个儿,某部报纸的副总编。
“他们能揭发什么,说你有野心?”说话的是一位神情敦厚的女性,在大学搞政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