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天到晚的粘啊粘啊。相角一只只纷纷扬扬落下,堆一点点变大。大得像山了,自己高高地立在了上面。母亲在山下看她。她在山上看母亲。相角山松塌了,她陷落下来,被掩埋了,透不过气来,想呕吐。她终于刨了出来,看见了天,但又发现母亲被埋在了里面,已经死了。
她用力睁眼,母亲还在昏黄的灯光下睡着。
她凝视着母亲衰老的身躯,眼睛慢慢潮湿了。她慢慢收回目光,硬了硬心,站了起来。小窗外,天已微微泛明。她把信放到口袋里,把自己的钱包轻轻放在母亲枕边,那里是她的全部积蓄。然后,在母亲身旁站了一会儿,使劲擦了擦眼睛,轻轻开门出了家。
她第一次知道院子的大门这般沉重,也第一次看到天未明时街道这样冷清。像是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死了,只剩她一个人在空巷里行走。凄清的路灯移动着她的影子。脚步声打破寂静,到处都有回声。浓浓的黑墨一滴滴落在一张极大的白纸上。
刷,扑通,刷,扑通,两封信丢进了路边邮筒里。信筒咧着嘴,忠厚地注视着她,她转身走了。急匆匆的脚步声在灰蒙蒙的寂静中划出迤迤逦逦的轨迹。
护城河到了,她立住了。天已微明,露出一抹严峻的铁青。楼群还是灰蒙蒙的。烟雾一层层在眼前浮荡,白色的,青色的,灰色的。烟雾下,河水浊浊地流着。夏季雨多,水很大,河岸潮湿,一片片青草,一堆堆瓦砾垃圾。马路上有了汽车疾驰而过的声音。几辆自行车在东面远远的立交桥上骑过,像慢慢移动的剪影。
这条河曾是她童年游戏的地方。苏健赤着脚脖子上歪系着红领巾的样子在她眼前浮现,他在冲她挥手笑。现在,她将在这里结束自己的一生——她要跳河自杀。
不知为什么,她此刻没有悲痛,只是不知从哪儿走下河岸更好。自杀就这样平平常常?她高一脚低一脚沿着之字形小路往下走时,似乎觉得自己是要下到水边站一站,玩一玩。
给苏健的信,可能今天下午他就收到了。他会难过吗?她知道他爱她,可她已经不准备活了。他是好人。希望他能帮助照顾自己的母亲。她给母亲的信也在一个信封里,母亲不识字,就由他念给她。亲爱的妈妈,就算您白养活了我。我知道我死得糊涂,可我只能走这一步了。原谅女儿吧。她站在水边,眼里涌上泪水。
给顾晓鹰的信,他最晚明天也能收到了。他肯定会大惊失色。他万万没想到她真的走出这一步。他害怕了,怕承担责任。他可能会后悔万分。为什么这么蠢,把小娜逼到死路上。他会捶自己头吗?景立贞会冲儿子瞪眼吗?他们一家会陷入极大混乱。当初不该那样对待康小娜。顾晓鹰不该在民族宫前那样羞辱她,景立贞不该不接电话。你们好好后悔吧,来不及了。顾恒一定会训斥他们。她这样想着,眼泪又涌上来。为了他们的后悔,为了他们的害怕,她死也是值得的。
她站在了投河的位置上,任泪水模糊着视线。这段河水并不是最深的,淹不没她怎么办?但她不愿再换地方;河岸上,似乎有人在议论:那个姑娘打算干啥?应该躲开他们。但她不想再躲了。咬咬牙,闭上眼,应该头冲前扎猛子一样投水。她扑出去,在离地的一瞬间,她突然害怕了,但已收不住了,落入水中。她扑腾着,挣扎着,一口一口喝着水,她现在才知道:她不想死。有人从河岸飞跑下来,扑入水中,她在一闪中看见:那是苏健。
黄昏时分,因为是星期日,大杂院内一片嘈闹。康小娜双手搭在胸前,静静地躺在家中,早晨自杀未遂,却造成了流产。这时,她脸色苍白,既疲倦又麻木。
苏健沉默地坐在一旁看护着她,母亲刚刚出去了。
“你还没收到我的信吧?”康小娜小声问道。
苏健看了看她,没有表示。
“我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