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爸,难道我就总这样呆在家里吗?”女儿看了他一眼,拿起空暖壶去对面厨房了。
夏平走了,他扶着门框呆望着,院子里白光刺眼,背后客厅里阴凉沁着脊背。房子太老了。他此刻站在光明与黑暗的分界面上,人被一分为二。他的脸、前胸、肚皮,是白的、热的;他的后脑勺、脊背、臀部都是黑的,凉的。
赵世芬骂嚷完了,忙乎完了,打扮完了,把小薇侍弄完了,便送她去托儿所。她漂漂亮亮,牵着又干净又惹人爱的女儿走在街上,心情顿时开朗。污糟糟的院子被她甩在身后,你们愿烦愿恼就烦就恼吧,她要快乐。外面阳光灿烂,街刚洒过水,走着舒畅。行人都横过目光来打量,男人看她的脸,看她的胸,女人看她的衣服,看她的发式,还看她的女儿。她的女儿是好女儿。多白,多漂亮。跟妈妈再见。她俯下身,在托儿所门口和女儿告别。妈妈再见。女儿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招着小手。阿姨站在女儿身后冲她微笑着。
好好听阿姨话。她嘱咐着女儿,这也是对阿姨微笑的回报。她一边走一边高兴,脸上漾起春风,脚底下有着弹性。她,作为漂亮的女性,作为体面的母亲受到了尊敬。突然,她脚步涩滞了。早晨和顾晓鹰分手的情景,与卫华吵闹的情景都浮上眼前。“破鞋”这个词,连同一双双女人的白眼都闪现出来。那叽叽喳喳的交头接耳就在身后,她边走边回了一下头,胡同里白花花的墙壁,一个人也没有。白墙上一方小黑板,粉笔写着:开展模范家庭评比活动。
模范家庭?呸。她快步朝前走。那叽叽喳喳的议论如跟在身后,如无数把尖锐的小刀。她又哼了一声,心中生出狠毒来,也立刻有了一把刀。黑刀脊,白刀刃。她的刀更快。她觉得那刀把在她心里,刀越长越大,刀刃划着寒光闪闪的弧形。她什么都不怕。她绷紧嘴,两排牙齿轻轻咬住。她的牙也是锋利的。她可以用牙,用手,用心中的刀去咬、去撕、去杀。谁家的一只小猫上来纠缠她的脚,她轻轻一踢,就连滚带爬到一边去了。
她到了饭馆。今天她轮休,可以不来。但今儿发工资。她爱钱,不愿隔夜领。和男的女的都笑着打完招呼,收起钱包,她便闪着身躲着四处的油腻上了街。
真该换个单位,不知顾晓鹰会不会真帮这个忙。调动了工作,又怎么着?和卫华离婚?卫华会提出离婚吗?她提?和顾晓鹰的事张扬开,她会是什么名声?不离婚卫华不敢张扬。女儿又怎么办?
她调到了高级宾馆管业务,不,调到文艺单位。每天像机关干部似的看看书报,聊聊天,拿着红的、黄的、绿的门票去参加各种舞会、宴会、招待会。坐着小车,像顾晓鹰领她去的那样。她不必在小饭馆受烟熏油呛了,她可以里里外外一身水亮,可以上下班不再换衣服,她不必再担心身上的油烟味在舞会上暴露自己的身份。她会到处受到男人的青睐,到处接到他们的邀请——当然都是北京饭店、莫斯科餐厅、全聚德烤鸭店这样的高级地方,和他们舞到深夜,然后……
然后去过夜?她又回想起昨夜和顾晓鹰的厮混。婚前,她有过男人。婚后,她还是第一次和别的男人这样。男人和男人都一样——她想到以前和自己有过关系的一个个男人了。男人和男人又都不一样。卫华那又笨又拙的劲儿,她一想起来就厌恶。顾晓鹰可是个老手,那情景一想起来就让人脸红,顾晓鹰的大脸盘,血红的眼角,刺鼻的气息,又都扑上面来。胡茬扎着她的脸,她左右躲着——此刻一边走一边还躲了一下。
她又轻轻哼了一声,微微一丝冷笑。顾晓鹰也外强中干,这么着那么着,可也并没有什么实力。她比他强。她比男人强。她可以应付不止一个男人。她不想再死守着卫华了。她的欲望被顾晓鹰撩惹了起来,像一盆点着了的酒精,翻腾着青红色的火焰。这些年她太亏了。
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