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时在冬平床上面对着她随便坐下。冬平略往后让了让,他往后一靠,把胳膊肘放在身后的床档上。两人之间立刻形成了一个极亲近融洽的格局。陈晓时坦率地凝视着她。冬平笑了笑,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帘。
陈晓时突然止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冬平抬起眼看着他问。
“笑我写的小说呢。”陈晓时一指冬平手中翻开的《小岛》。
“有什么可笑的?”
“笑我矫情——我想起我写的作者题记了。”
冬平又把她早已能背诵的作者题记扫了一眼:
哲人启示:一个男人不应该时隔多年后再去重见自己年轻时爱过的姑娘。失望会打碎你全部美好的记忆,而给你带来极不愉快甚至嫌恶的印象。
我却要在“小岛”中寻觅她……
“为什么?”她垂下眼问。
“坦率说吧,我现在还来寻觅你,恰恰是因为觉得我不会失望。”陈晓时说着又笑起来,“可我偏偏写了那样一段题记,真有些矫情。”
冬平笑了:“这启示对吗?”
“一般是对的。我不止一次体验过那种失望。”
“……你年轻时爱过不止一个姑娘?”
“是。”他停顿了一下,“在你之后。”
“你真坦率。”
“我现在最受不了的是虚伪,包括自己的。”
“你从来很坦率的。”冬平温柔地说,含着十年前的友情。
“几千年的礼义传统,造成中国因袭的国民性就是虚伪矫情的,谁也不能完全摆脱它的影响。”
“那你现在为什么没有失望?”冬平问。
“因为你还年轻,漂亮。”
冬平笑了:“你真有意思。”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热情写这篇小说吗?”陈晓时指着《小岛》。
冬平摇了摇头。
“因为爱情,因为我一直还爱着你。”
冬平不语。
“为什么我还爱着你,你知道吗?”
冬平微微摇了摇头。
“有一个原因,就是十年前是你拒绝了我,而不是我拒绝了你。”
冬平习惯不了这种谈话风格,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如果今天见到你以后再写这篇小说,大概就写不出来了。”
“为什么?”
“因为我发现你现在爱我了,你承认吗?所以,我对你的感情就平息多了。”
“你这心理学家坏透了。”
“我不是坏,是对虚伪矫情厌恶透了。你看看这本刊物上封二的题词。”冬平将刊物翻到封二,上面是几位作家的亲笔题词。有的潇洒,有的拙朴,有的苍劲,有的清秀。“什么‘我讴歌生活,生活没有歌是寂寞的’,什么‘净化读者的灵魂,先净化自己的灵魂’,装腔作势,我看了肉麻。”
“你不会也题一句?”
“我要题,就这样一句:没有比作家的虚伪矫情更让人厌恶的。”
冬平看着他,笑了:“你爱人、孩子也都在北京吗?”
“你这问法真聪明。”
冬平脸一红:“怎么聪明了?”
“你自己知道。你本来是想问:你现在有爱人吗?”
冬平脸更红了,眨着眼低头微笑。
陈晓时看着她:“你真可爱。”
冬平没有言语。
“好,说说我的简况。我有妻子,她在北京,是报社编辑。对我很好。一个孩子,很可爱。”
冬平不自然地笑笑:“啊……那你挺好的……”
陈晓时诚恳地说:“我不想利用你现在的软弱,你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