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双脚坚实地蹬踏地面,猛然站立起来。他的双臂,他的双腿,他的腰背,他从上到下全身的肌肉,都渴望在一次爆发般的用力中,硬邦邦地挺直一下,并且在重压下坚持一会儿,吃吃劲儿,那样才通体舒畅。所有的人都在关心自己的事业,关心自己对历史的思考与实践。而他,不仅关心自己的事业,还关心所有人的事业。这正是他立足点更高一筹的地方。
但他来不及自我陶醉。有人诘问他了。
“这个讨论会并不需要领袖。我们不想看见有谁在这里表演政治才能。我们想听的是你真正的社会主张。”许哲生此时沉着脸一字一句地慢慢说道。
“对。我们想知道,你是不是认为改革主要靠少数人的政治手腕?”许哲生旁一个年轻人跃跃欲试地问李向南。
空气顿时有些紧张。他知道,许哲生一向对他怀有很深的成见,认为他“政治味太重”,“充其量不过是新旧转换时期可以驰骋一阵的过渡性政治人物”。
他们还对他在古陵的实践提出了责问。
他需要坦诚的回答。
比那一对阅读小说的年轻恋人再稍低一些的山坡上,坐着一个三四十岁的画家。他时而俯看着傍晚的京都,时而仰望一眼万春亭,画着一幅综合着中国古代佛窟壁画与西方现代派美术特点的奇特的图画。
一块黑色的并不正规的方形,里面叠印着深浅不同层次的黑色怪诞图案,显得扑朔迷离,你想分清那是多少层次的图案,就像一个复杂的智力测验。那或许是故宫?
四面耸立着许多粗粗的褐色直线、白色直线,那或许是现代化的高楼大厦?这些“高楼大厦”上端都顶着浮云般椭圆形光轮。这不同高度的无数光轮在空中相交,又形成多得难以分清的多层平面。
一道水平方向狰狞起伏的灰色折线,那是西山?上面一个蓝色的三角形,是太阳还是月亮?一个圆锥体在画的左侧顶天立地,像是尖塔,从下到上套着许多越来越小的圆箍。最下面的一个圆箍是深黑色,往上是浅黑,灰色,浅灰……最顶端的一个圆箍是耀眼的白色。“尖塔”的背景则相反,最上面是深黑色,越往下颜色越浅,到了塔底部,背景是一片耀眼的雪白。
“尖塔”旁,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似乎在激烈争吵,互相用手指着。男孩手里拿着一根指挥棒,女孩手里拿着一个花环。他们的身体均由不合比例的几何图形拼组成。两个人踩在一个彩色的大圆球上,球上也绘着不规则的几何图形,有四块黑色,有七块绿色。
画面上还有许多互不相干的东西,像是散扔一片的零件:飞机的尾翼,汽车的轮子,自行车的脚镫子,一条领带,一根清朝的大辫子,迅捷行走的一双脚,椭圆形跑道,被撞断的栅栏,十字路口的红绿灯……
画家抬头看见那对读小说的恋人,他们正在树影后面接吻,笑了笑,在画面上又添了一只蜜蜂,停在一朵花上,后面一张蛛网……
面对这样的诘问,他不能有半点暧昧。在生活中,他同任何人一样有着许多复杂的考虑,但是在人格上,在作为一个政治家的原则上,他却要坦率、光明、磊落。他必须使自己像鱼缸中的金鱼一样任人透明无遮地观察。他要行动,比了解别人更重要的是让别人先了解自己。只有把自己完全抖落开亮出来,他才能获得理解和力量。“请允许我做个坦率的回答。”他说,目光极其诚恳,“在古陵县,为着铲除那些愚昧腐败的势力,我不得不经常依靠铁腕。但是,我要说,第一,这确实是不得已的。不这样,我就不能完成诸如查处贪官污吏、平反冤假错案、改组领导班子这样一加一等于二的政治算术,不能稳定领导权,今天也就不可能在这里邀请朋友们去考察规划古陵县的改革。第二,我想说明,依靠铁腕进行的政治斗争,只是我现实忙碌中最表层的思想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