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他一直在准备自己的发言,一直在观察着这热烈的讨论,也一直在感受着各种各样的刺激。
发言的都是这一代青年中最精粹的。人人都有新思想,人人都有新建树。听着他们的发言,感觉着他们言辞的碰撞,也刺激着自己的大脑兴奋,提炼着自己的思想。
万春亭内渐渐发黯,橙色的光亮在一点点淡弱,灰黛色在增加。西山在灰蒙蒙的烟霭中逐渐失去清晰的轮廓,笼罩在故宫上空的古老神秘的雾岚越来越浓重。他眼前突然浮现出一个幻觉:几百年前的紫禁城,天渐渐黑了,一扇扇宫门隆隆地关闭了,星空寂寥,夜半令人发瘮的更声……
他一笑,赶走了幻觉,心中却又浮出想像:如果再过三十年,眼前这群人会变成怎样?中国和世界会怎么样?自己呢?
一座座漂亮的城市,现代化的中国海军舰队在大洋上巡弋,漂亮的高速公路,一辆接一辆高级小轿车,巨大而肃穆的地下军事指挥部,他在农村视察稻田,他在视察长江水利工程,人群簇拥着他走上大坝,星期天他在家里,来客都有什么人?眼前这些人或许大都在内,他们那时都成了举世公认的思想家和学者,或是高级干部,他把他们请到家里促膝谈心,也许他还要请许多年轻的大学生,或是请一些艺术家、请一些运动员,和他们作最随便的谈论,和他们在最轻松的气氛中共进午餐。谁来主持家宴?主妇是谁呢?……
他又一笑,赶走了自己对未来的想像。历史会让他成为一个政治家吗?
范丹林讲话了。林虹紧挨着坐在他身旁,在为他记录,不时抬起头看一下发言者,目光里流露着兴趣。一股酸味涌上来。他这才发现:讨论会有近一半人是夫妻同来的。他感到了一点孤单。范丹林讲完了,居然还笑着问林虹:“你补充吗?”林虹也居然那样微笑地回答他,目光里充满着亲近和理解。林虹转过来和自己的目光相遇了。他有些阴郁地看了她一眼。她用那仿佛把什么都能看明白的目光温柔地迎视着他,目光中含着理解,含着言语,那里似乎有着不得不告别的温婉之情:就这样吧,只能这样,我愿你一切都好,你别生气……
不,他在心中说道。到北京的一昼夜就发生了这种变化。不,这是自己的错觉。什么都没发生,一切在等着他抉择。只是他应该快一些抉择。
不知别人讲话中有什么地方使小莉感到可笑,她在自己身后竟捂着嘴前倾后仰地格格格笑起来。整个讨论会上并没有人像她这样大笑啊。有什么可笑的?这是可以举止无行的地方吗?……
他该发言了。就在这一瞬间,他的一切胡思乱想都没有了,涌上来的是俯瞰历史的崇高感。众多新思想的联想以及此刻爱情上受到的刺激,还有政治上的遭遇,都奇异地化为了这种崇高感。
“向南,你得有思想准备,看样子你要遭殃。我刚知道一些新情况,待会儿告诉你。”讨论会进行中,黄平平气喘吁吁地赶来了,她一边揩着脸上的汗一边凑在他耳边匆匆说了一句,转身找了个地方坐下了。
刚才听完黄平平的话,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精神涣散,有些疲劳。一种确确实实打不起精神来的疲劳。一切都在眼里显得黯然了。但这一瞬间似乎要崩溃的精神,很快被自己的意志力支撑住了。他绝不当怯弱者。他感谢自己那颗好心脏,它负担着一切,有力地在胸中跳动着。
他面对着众人笑了笑,开始讲话了。
在比万春亭稍低一些的山坡上,松树下,石头上,相偎相依地坐着一对年轻恋人。女的仰起脸朝万春亭上看了看:“他们讨论什么呢?这么热烈。”
“管他们呢,咱们看咱们的小说吧。”
男的打开了一本不厚的长篇小说。
“我给你读读这段,特别富有哲理性。”
你想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