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三姐,那你先洗吧,二哥,把你的小录音机收回去,一个小破录音机,谁稀罕呢。”黄平平以管家的身份吩咐道。她很愉快,第一步走出来了。赵世芬想吵骂也无法吵骂。她倒要寻机会对这位嫂子再找补点微笑外交。胜利者是有足够度量的。
“夏平,家里……”祁阿姨来找夏平商量事情。
“你和平平说吧。”夏平一直站在平平身旁。
“家里没鸡蛋了,阿爹早饭的鸡蛋也没了。”
“哎呀,昨天忘了买啦。”夏平说,“先和他们谁借一个吧。”黄公愚每天早饭一碗枣粥,一个煎荷包蛋,是他特殊的、不变的食谱。
“我去借吧。”平平说道。
“今天中饭呢?”祁阿姨又问。
“咱们包饺子。”
“买多少肉?”
“买……两斤吧。”
黄平平安排完午饭,心中略感到一种暖暖的情绪,那大概便是行使权力(这小小的可怜的权力)的快感和满足。她看了看水龙头旁洗衣服的秋平,准备过去向她借个鸡蛋,一转念,又折转身朝大哥房间走去。她要向赵世芬去借。她为这个想法而在心中漾出微笑。赵世芬是个心计多、嘴舌快的厉害女人,但她知道怎样对付这位嫂子。她更聪明,而且聪明不外露。
她刚要推开大哥的房门,旁边隔着一间放什物的空房,大姐在她房门前叫道:“平平,你来一下,和你商量个事。”
赵世芬一边给小薇梳头,一边没好气地冲卫华撒火:“瞅你们一家子,都什么东西。”听见黄平平的脚步,便把话停住了。又听见春平叫走平平,她又继续骂道:“一个个都不讲理。”
她突然听到什么声音,把话停住,耳朵贴到墙上——其实是个插死的门,原先和隔壁放什物的房子相通——谛听着。
春平和平平正在隔壁这间“库房”里说话。
赵世芬听了一会儿,转头压低声音对卫华说:“你来听听。”
“听什么?”卫华正埋头在桌上修半导体收音机,他不敢抬头看妻子,他没有忘记昨天夜里自己的卑下和猥琐。
“他们想占隔壁这间库房呢。”
“谁想占?”
“你大姐呗。”
“他们想占就占吧,只要能腾开就行。”
“他们占?我还想占呢。”
“他们两个孩子,四口人一间房是不好住。”
“你就会吃里爬外。你是这个家的长子知道不知道?她们嫁出去的人,有什么权利一个个都到家里来住?你去和她们说。就说咱们要占这间房子。”
卫华埋头摆弄着手里的活儿一声不吭。
“你去不去,这个家什么事都得我去张罗?小薇入托是我去跑,订牛奶是我去跑,买立柜也得我去跑。孩子看病找大夫、走关系都是我去跑。你是干什么吃的?”
卫华沉默不语,头越埋越低,人也越缩越小。他是在越缩越小。妻子的骂声格外显大,狂风暴雨,妻子的身材像庙堂中高大的神像,妻子的目光像逼人的探照灯;他在这压力下缩小着,桌子在变大,椅子在变大,桌上的半导体收音机在变大,墨水瓶在变大——变得像个水桶那么大,眼前的一切在变大;他还在缩小……
“你不去就不去,我早晚和你过不到一块儿,早晚蹬了。我找下房子就和小薇搬出去。咱们趁早离了。我看着你就够了,一百个够了。”她要占什么房子?她根本就不打算和他过下去。不能再这样对付下去了。鲜花不能一辈子插在牛粪上。瞅他那恶心样儿,和他在一个屋里再多住一天都活不下去。她到哪儿找不下一个比他强一百倍的。
他还在缩小,眼前一切还在变大;桌面像个大球场,半导体收音机像个商店那么大,墨水瓶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