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和殷白冰握手的感觉还没从手上消失,豪华客厅中的情景还在眼前不时闪现,李向南脸上浮着回忆刚才情景的微笑在街上走着。他感到浑身充溢着男子汉的自信。和小莉的谈话,在殷白冰家的谈话,两次胜利的征服,使他心情格外开朗。
星期天就是星期天。晴朗的天空下,一种热闹休闲的气氛笼罩着街道。人们挎着菜篮子,来来往往打着招呼,拨看着对方篮子里的物品,彼此耸耸肩,摇摇头,无可奈何地笑着嘲骂两句物价的上涨。李向南感到街道气氛的亲切。北京真好。生活真好。星期天真好。一个人有追求、有事业、不断进取真好。自己已经开始了回京的活动,这是第一天的上午,势头不错。虽然还没有接触最实质的事情,但是,他很有信心。迎面一对年轻夫妇,并肩缓缓推着婴儿车走来。婴儿鲜艳的小嘴,星星一样好奇张望的眼睛。一切都是生气勃勃的,脚下的柏油路似乎也是橡胶一样有弹性的。
他现在该去哪儿?去顾恒家,显然太早,大概还没回来。周围有什么去处呢?对了,附近还有一个小学同学家,小时候的好朋友。由于家境困难,五年级就辍学去东北农场当农工了。前几年因为顶替去世的父亲才又回了北京,在工厂当勤杂工。
“你是……金……祥鑫?”
“你是……李向南?”
他兴致勃勃地敲开门后,在阴暗脏陋的房间背景前,和对方相互迟疑地辨认着,迟疑地伸手相握。扑鼻而来一种类似垃圾发酵的窒闷气味。眼前的小学同学简直让他不敢相认。他那样矮小,大概只有一米六不到,比自己矮一个头;他那样老相,满脸皱纹,头发斑白,穿着件破烂黑污的汗衫,腰间围着块补丁蓝布围裙,像个近五十岁的钉鞋匠;手指又短又粗,布满干裂的硬茧,握手时那样拘束,像个山里人。然而这正是自己的小学同学。那时,他和自己同桌,个子一样高。
金祥鑫现在的样子,就像李向南小时候看到的金祥鑫的父亲。
当他这样高大、这样年轻地站在金祥鑫面前时,面对着与对方身高、相貌和“年龄”上的悬殊差距,他感到胸口发堵,感到一种窘促的难堪。他为自己人生的优越而难堪。他为自己没有经历与对方相等的艰辛劳苦而难堪。
两个人在乱糟糟的屋子里坐下了。房子仅一间,有十六平米。二十多年前,这是金祥鑫父亲的住房,现在儿子继承了。屋里显得很暗,因为窗外有一棵槐树,因为四墙与天花板黑污斑驳,还因为家里的一切物品都是破旧的。桌椅都是破旧的,断裂的桌腿还用铁丝绑扎着。靠墙一台掉漆生锈的缝纫机,一看就是三十年前的老牌货了。一个大铺,一个单人床,床单已辨不出本色,靠里面,隔着一块白布帘,后面似乎还有一个床。门口的走道里放着一只正在装弹簧的单人沙发架。
“你在做沙发?”李向南进屋后笑问道,他竭力在金祥鑫家中寻找着乐观的迹象来做话题。眼前,靠墙放着一个糊着纸的(纸已经破裂翻卷,露出里边的木板条)包装箱,上边摞着三个马粪纸箱,都是商店装百货用的,上面还印有“小心雨淋,轻拿轻放”的字样及图示。这大概就是他们放衣物的地方了。
“嗯……”金祥鑫声音沙哑地答道,他拿着茶杯拉开抽屉翻寻着什么。
“自己做的就比买的好,起码木料实在。做上几件家具,把你家布置布置。”李向南说着,在一张吱嘎嘎发响的椅子上坐下了。现在,他的身高不显了,他被桌子和这摞纸箱夹着,遮挡着,与屋内环境比较融和了,一进门那种强烈的不安和难堪缓解一些了。自己总还算穿戴简朴,要是衣冠楚楚地踏进来更会感到浑身不自在。
“我这沙发不是自己用的,”金祥鑫闷声闷气地答道,“做了卖钱的。”他翻出一个破信封,打开看了看,又摇着头放进了抽屉,“茶叶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