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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她刚要往客厅走,不知一种什么样的朦胧意识如同一片淡淡的白光(像梦里厢一样格光)飘忽忽掠过她的脑子。她居然在黑暗中原地立住了,居然抬起眼四面打量起这个小院子来。几十年来,她一直是低眼看地在这个院子里忙来忙去,冬冬冬(她此时觉得自己脚底板疼)从这间房走到那间房,像推磨一样昏头昏脑没停过,没这样立住把这个院子四面好好看过。现在她突然想到要看看。

    南面(偏东)是大门,大门东边是厕所间,西边是厨房和小华房间。西厢房三间,从南到北是:卫华夫妇住房,堆放东西的库房,春平夫妇住房。北面正房是套间,客厅和阿爹的卧室。东厢房也是三间,从北到南是:夏平和平平住房,秋平夫妇住房,自己和冬平的住房——离厕所间最近。

    刚才她就是这样顺时针绕了一圈。

    小院里窗户有黑有亮。她现在就立在黑暗的院子当中,水龙头旁。这就是她转了二十多万圈的圆圈中心,这就是她推磨的磨轴心。三十年来,她没离开过这个圆圈,没离开过这盘磨。“文化大革命”中被造反派占了多半个院子,她也没离开过一天。这就是她一生的地方?她一忙忙了三十多年。现在,她自己没有一个亲人。有一个儿子——活到现在该四十岁了——在南方,几年前生病死了。这个大家就是她的家。她为每个人操心,可是以后他们会为她操心吗?现在她能动,以后她再老了,做不动了呢(她这两年身体越来越不行了,多做些就累)?他们一个一个自家都顾不过来。

    西厢房那边哐当一下开门声。“我走了,你早点带小薇睡。我几点回来不要你管。死不了。讨厌。”是赵世芬连说带骂、咯噔噔朝大门走去,裙子飘着,头发一甩一甩地,空气中迤逦着香水味。

    伊又是去跳舞?

    夏平和平平劝慰着冬平。

    冬平已经不哭了。垂头坐在床上,不时擦着泪。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她不说。

    “冬平,别难过了,什么事想开点。我去做点饭给你吃吧?”夏平说。她对冬平有特殊感情,1968年冬平曾跟她一块儿到东北农村插队。那时冬平还只是个十四岁的高小毕业生。

    冬平慢慢摇了摇头,她不想吃。

    “四姐,是不是又遇到伪君子了?”平平问。

    冬平神情恍惚地垂着眼,没回答。

    “你就是太痴情了。”平平说,“你不总结经验教训,现在男人都复杂得很,所以感情总是被欺骗。”这位四姐是五姐妹中最漂亮的,像个印度电影明星,大家叫她“黑美人”,最是多情善感。

    “平平,别说这些了……”夏平温和地劝止道。

    “二姐,这个问题——爱情和婚姻的问题,是个最正经的问题,应该正视和研究。你看咱们家,大姐和大姐夫,算是不错的,可也不太和谐,两个人都是工作型,不能相补长短,各忙各的,没点家庭生活。大哥和大嫂就不用说了,是那年头留下的畸形婚姻,说不定以后离不离。二姐你呢,你至今不结婚本身就是个问题——”

    “这个平平,你又……”夏平想打断她的话。

    “——三姐和三姐夫倒挺和睦的。可对于三姐,是降低了她人生理想标准后做的选择。我就不相信她没有不满。还有二哥,二十九岁了还没结婚,看样子以后也解决不好。四姐呢,你是满脑子理想主义,却接二连三撞在现实的石头墙上。”

    “好了,别说了,你以后把自己的解决好就行了。”夏平善良地笑了笑。

    “我?我反正要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院子里又传来父亲的喊声:“夏平,夏平——。”

    “二姐,你们走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冬平轻声说。

    赵世芬站在车厢里抓着扶手杆,随着车的颠簸摇晃维持着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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