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酒酣之时。正在章惇几乎要以为安惇来找自己果真没有什么目的的时候,却见安惇一口气喝干了杯中之酒,把酒樽重重砸在桌子上,吐着酒气对旁边的酒女说道:“尔等先退下。”
“是。”酒女们连忙蹑脚退出屋中。
安惇见房中再无旁人,挽起袖子,替章惇满上酒,一面凝目注视章惇,半晌,方问道:“公听三分否?”
章惇被他的神态吓了一跳,不料却听他问出这样的话来,不觉好笑,回道:“亦曾听过。”
“三分有魏武与汉昭烈煮酒论英雄之事,公知否?”安惇似是已带了几分醉意。
“确有此事。”
“那你我何不效仿古人,品评一番天下英杰之士?”安惇眼中,露出不可一世的神态。
“天下英杰之士?”章惇带着嘲讽地望了安惇一眼,笑道:“某不敢与曹刘相提并论,恐过于狂悖了。”
“公何必过谦。”
章惇小心翼翼地说道:“方今天下,我大宋圣明天子,自不待言。而其余群臣,可称英杰者亦甚多。而其尤杰出者,某以为在契丹有辽主耶律濬、萧佑丹、耶律信;大宋则有富公彦国、文公宽夫、王介甫、司马君实、吕吉甫、石子明。凡此数人,可称为第一流之人物。”
安惇喷了口酒气,大不以为然地嘲笑道:“耶律濬弑父夺位,国家不宁至今日;萧佑丹为其谋主,上不能固耶律濬之位,使子弑父,臣弑君,为此不无人伦之事,下不能经济邦国,使契丹分裂割据,内斗不止;耶律信一勇之夫,更不足论,此辈何足称英杰之士?”
章惇不料安惇有此评价,心中讥道:“若换上你安惇,只怕是坐待授首而已。”当下竟是懒得反驳,又听安惇大放厥辞道:“富弼老而修道,聪而不明;文彦博刚愎自用,不知变通;司马光榆木疙瘩,只知有古不知有今!以公所论英杰之士而言,某以为惟王介甫与吕吉甫可当之。余不足论。”
章惇不料世间竟有如此狂悖之人,眼见安惇语气神态,没有明言的就是“除了王安石与吕惠卿外,便是我安惇了”。他心中暗觉好笑,当下忍笑问道:“处厚似是漏说一人。然而处厚以为石子明可当英杰之士否?”
“石越?”安惇的脸色变了一下,冷笑道:“石越?!公以为,石越为何人哉?”
“石子明者,天子以之为梁柱,百官以之为干吏,士林以之为鸿儒,百姓以之为神人者也。”
“某却以为,石越不过是沽名钓誉、包藏祸心的伪君子而已。”安惇口沫横飞地说道。“此人大伪似忠,大奸似能,公不可不防。王元泽之死,是前车之鉴也。便是今日,公有此祸,焉知不是石越从中构陷?”
章惇顿时默然无语。安惇话中挑拨之意已十分明显。但是章惇自己而言,却是从未怨怪过别人。他当初那样处置向安北与段子介,并非是与高遵裕合谋,其实不过是想待价而沽而已——先卖高遵裕一个人情,稳住高遵裕,再将所有的材料控制在自己手中。如此他便有足够的本钱与高遵裕讨价还价,进可攻,退可守。至于究竟要不要扳倒高遵裕,他根本就还不曾拿定主意。但是他万万料不到向安北与段子介二人会反抗。结果向安北居然就此丧命,事情弄巧成拙。章惇想来,亦十分悔恨。只不过如他这样的性格,向来以为一将功成万古枯,旁人的性命他看得不会太重,倒也不会有太多的自责便是。而且章惇也是从来不怨天尤人的,他落入今天这样的处境,他只会怪自己料事不明,庙算不周,至于旁人的所作所为,章惇都以为不过是旁人的本分而已。
因此,章惇连段子介都不怨恨,何况一个与此事几乎没什么关系的石越?
安惇却以为成功挑起了章惇对石越的怨恨,眼中迅速地闪过一丝喜色,又继续说道:“那段子介何人?石越之门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