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节
汴京城。大内。
赵顼身着明黄的龙袍,坐在偏殿中小憩。
刚刚在崇政殿亲试武举,一口气点了文焕、薛奕、吴镇卿、段子介等七人武进士及第,亲授左侍禁;田烈武以下二十余人武进士出身,依例都授右侍禁之职。这是赵顼登极以来第二次亲试武举,熙宁三年,他曾经亲取康大同为武状元,那时并无半点疑虑,但是今年的武举,却让几个主考官十分伤神,众人意见不一。原来文焕、薛奕、吴镇卿、段子介、田烈武五人,若论武艺弓马,兵法阵图,竟是相差无几,根本分不出高下来。权枢密副都承旨张诚和龙图阁直学士张焘,虽然异口同声,说这五人都是良将之才,但对于谁高谁下,却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而试文辞之时,田烈武文理稍拙,自然难以进士及第,其他四人,竟又是相差无几。吴镇卿本是文进士,段子介是白水潭的学生,文焕、薛奕是武学学生,四人的策论各有所长,让主持文试的刘攽、黄屡等人又争执不下。最后不得已,只好把这四人并列一纸,请赵顼亲自裁断。
这四人之间,本来就已经难断高下,不料到了崇政殿殿试,王安石又为田烈武大抱不平,说道:“武进士要文词何为?能武艺、通兵法、晓阵图足矣。田烈武是功臣之后,当赐武进士及第,以示朝廷奖励死节之意。”
此言一出,立时引来枢密院官员群起反对,张诚立即反驳:“丞相所言诚为至理,然不在武举之前定下制度,考试之后再为此言,如何示天下以公正?”赵顼当然不可能知道张诚不惜得罪王安石,实是因为张家与文家世代交好,而他亲自主持武试,自然心里明白若论武艺,这些人中,倒是田烈武最高,这时若用王安石之策,那么田烈武只怕就不是“进士及第”,而是“进士及第第一名”了。他觉得张诚说得在理,最终还是没有采纳王安石的意见,只不过为了照顾王安石的面子,便把田烈武放在进士出身第一名,又亲自下令,编入殿前司捧日军,而以文焕为第一名进士及第。
这么着一天下来,年轻的皇帝身子已略觉疲惫了。他毕竟是个太平天子,整日养尊处优,哪里比得上马背上的皇帝身体好?他父亲宋英宗的身体就不太好,留给赵顼的朝廷,又有处理不完的国事,加上一直无子,不免又要格外努力,即位不过六年,年纪不过二十有四,身体却比不得在藩邸之时了。
但是隐患重重的国家社稷之托,是不能让赵顼一直休息的。这偏殿里亦分门别类,堆满了奏折。苏颂、孙固、刘攽三个知制诰恭敬地坐在下首,根据贴黄整理着奏折,把中书的急务和一些认为皇帝会比较关心的,先递到皇帝跟前。若皇帝要批答,则把意思说明,由知制诰执笔书写,谓之“内批”。
“陛下,这是石越五天来的第三封奏章……”刘攽轻轻把一封黄绫封面的奏章递给皇帝,他知道这几天赵顼读石越的奏章读得津津有味。从到杭州开始的第一封谢表起,石越递上来的奏章,根本就不像是奏章,倒像是一篇篇游记。他在奏章中历叙出京开始沿途所见所闻,在杭州一切施政要略,心中构思,又有对官员的观感,事无巨细,都写在奏折中。又胜在文词情理,颇能引人入胜,种种有趣滑稽之处,连孙固那样正经的人读了,也不禁要忍俊不禁,经常逗得皇帝哈哈大笑。
刘攽很难理解石越这么老成的人会在皇帝面前如此自在洒脱。一般人写奏折,都是“顿首”、“死罪”、“诚惶诚恐”,其中歌颂皇帝之圣明,表明自己之渺小的内容,充斥全篇,真正伴君如伴虎,生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皇帝。像石越这样一篇奏章,洋洋洒洒数万字,每次都是厚厚一本,几乎是到了不厌其烦的地步,放在别人身上,是不敢想象的。而皇帝却偏能看得开心,丝毫不以为意。对此刘攽只能理解成“天授”,是他们君臣相得的缘分,换成他自己有朝一日出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