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陈广敷三见曾国藩
之大义,更加上大人秉赋拘谨怯弱,终于只为保己身及曾氏一门的安全而裁撤湘军,自剪羽翼,失去了大好时机,辜负了亿万百姓的热望,为史册留下一桩永不可挽回的遗憾!”
曾国藩听了目瞪口呆,想不到自己奉行了几十年,一生沾沾自喜、以为可以留芳百世的忠君敬上,竟然被这个方外人讥为“小节”,难道说,读书千万卷,竟没有读通么?曾国藩茫然不解。曾国荃却说:“先生所论,实在高明极了。”
“大人,到了今天这个时候,山人我不得不直说了。一家一姓,国家兆民,两者相比,孰重孰轻,孰大孰小,这对普通人来说,是个不难回答的问题。然而许多读书明理的大人君子却常常愚昧得很。他们之所以在这件事上表现出愚昧,并非识见不够,乃由于私心所充塞也。大人几十年来,孜孜矻矻苦读诗书,克己复礼砥砺品行,身先士卒统率湘军,夙夜匪懈以勤政事,但这一切,都被‘忠君敬上’所匡限。若在盛世,此诚可以附骥尾而行千里,伴丽日而照后世,可是大人生不逢时。今者,爱新觉罗氏置国家于水火,令兆民遭涂炭,朝廷正可谓日薄西山,气息奄奄,朝不保夕,行将就木,大人欲灭长毛后而使满清中兴,岂不是缘木求鱼,又好比南辕北辙。孟子说得好:‘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又说:‘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吊民伐罪,征讨寇仇,有何不可?大人要问山人对您一生的批评,批评就在这里:几十年来,一直囿于忠于一家一姓之小节,遗忘了拯救国家百姓之大义。千秋史册,或许会说大人是爱新觉罗氏的忠臣,但很可能不会认为大人是光照寰宇的伟丈夫。”
这一段话,说得曾国藩似有大梦方觉之感。他想起自衡州出兵前夕王闿运的暗室密谈,到金陵打下后彭毓橘等人的大闹公堂,其间不知有多少人说出推翻满人、自立新朝的话,但所有人的立论角度都与陈广敷的不同。他们都是从不能受制于人、要自己做皇帝的角度出发,谁都没有像广敷先生这样,从天下百姓的利益着眼。是的,广敷先生说的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至大至公的道理,的确不能为一家一姓而牺牲国家兆民。可惜,这一切都晚了!也可惜,这一生六十个春秋,早已把大清朝忠臣的形象铸定,曾国藩不可能也不愿去改变了。
像看出了曾国藩心底深处的秘密以的,陈广敷又说出一番话来:“山人所言颇为急切,其实,十年前,壬秋先生为大人所谋画的自请入觐,对大人来说,实在是一个两全其美的上上之策,可惜大人未及细究,便以‘狂妄’斥之。不是山人作事后诸葛亮,倘若大人当年少考虑些一己得失,多想些国家长远利益,毅然率师进京,实行兵谏,抬出‘祖制’这个上方宝剑来,谅两宫太后不敢跋扈。肃相、恭王和大人内外携手,定可将国家置于磐石之上,决不会出现今日分崩离析之状。虽然依旧是满人坐江山,但百姓至少可过几天安宁日子;对大人来说,既是大清朝的忠臣,又是给百姓带来实惠的救星,日后在史册上的地位定然不低。”
曾国荃拊掌笑道:“广敷先生,你这些议论,句句都与我的心思暗合,你为何不早一点到江宁来呢?”
广敷叹道:“这都是天数。天数注定我华夏文明之邦要遭受劫难,这劫难大概在几十年内还不会消除……”
陈广敷正说得兴起,还想直言快语地议论一番,一眼看见曾国藩脸色灰白,额头上虚汗淋漓,头已歪倒在靠椅上,吓得赶忙停了嘴。曾国荃见状,惊呼:“大哥!大哥!”
广敷过来,按住曾国藩的脉搏,又从包袱里掏出一根两寸多长的银针来,对着中指十宣穴位深扎了一针。一刻钟后,曾国藩慢慢醒过来了。曾国荃说:“广敷先生,你托叔耘带来的三粒丸子,家兄吃后精神大好了,你是不是还可以给几粒呢?”
广敷静下心来,给曾国藩探脉,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