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初次陛见太后皇上,曾国藩大失所望
大计。正因为有如此雄才大略的皇上,才有超迈汉唐的丰功伟绩。而今国家多难,人心涣散,正需要一个能用强力扭转乾坤的帝王,看来,十四岁的孱弱天子不是那号人物。
慈安太后问的话,全是闺阁中妇人的闲聊家常,可有可无,不着痛痒。慈禧太后号称厉害,有关大事纯系她一人发问,曾国藩认真地把她三次召见所问的每句话都重新回忆了一遍,慈禧关心的是三件事:江南撤勇、湘军将领及直隶练兵。他细细地琢磨着这三件事,将它贯穿起来,看出了慈禧的心思:把江南的勇都撤光,能打仗的将领带到直隶,在直隶练出一支精兵来拱卫京师。至于召见之前,他所设想的主要事情,诸如江南的吏治盐政、百姓的生活、人才的保举以及捻乱平息后皖、豫、鲁省的恢复,还有机器局的建设、如何抵御洋人等等长治久安之策,几乎无一句涉及到。是慈禧自私,心中只有她和她儿子的宝位?还是她的才具其实平常,不足以虑及到这些迫不及待的民生国计?曾国藩的脑子里突然浮起李商隐的诗来:“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慈禧虽未问及鬼神,但也不问及苍生。国家就掌握在这样的太后、皇上手里,能指望它四海安夷、国运隆盛吗?他暗自摇了摇头。
作为大学士,既已到京师,表面上也得做出个到职视事的样子。召见结束后的次日,曾国藩便至内阁到大学士任。他先到诰敕房更衣,然后在武英殿大学士公案前坐一下,又到满本房里看了一看,再进大堂。大堂里横列六张大书案。东面三张为满大学士的座位,西面三张为汉大学士的座位。曾国藩在西面第一张书案边坐下。立时便有内阁学士、侍读学士、中书等数十人前来拜见。当值的侍读学士送来两个文件,曾国藩略为浏览一下便签了字。内阁名为正一品衙门,位在六部之上,表率百僚,其实没有大权,只在皇帝授意下处置一些日常政务。雍正时设立军机处,又分出内阁大部分要事,于是内阁之权更轻,只办理一些例行事务。正因为这样,内阁大学士和协办大学士便可以成为一种加衔,不必到任。
清承明制,大学士办事的地方设在翰林院,于是曾国藩又到翰苑去了一趟。先在典簿厅更衣,次至大堂一坐,到圣庙行礼。再到典簿厅更衣后,到昌黎庙行礼,又到清秘堂一坐。翰林院学士、编修等分批前来叩见。曾国藩一一含笑作答。想起初进翰苑时未到而立,而今已近花甲了。岁月悠悠,时不我待,去日已多,来日苦短。当他走出翰林院时,心中涌起的是一股莫名的怅惘。
他回到贤良寺,案桌上的请帖已经堆了一尺多高。要在往常,他会基本上不予理睬,但这次不同。一来此为京师重地,邀请者的地位大都显赫重要,且京师最讲应酬,又是势利之薮,不能轻易回绝别人的邀请。二来离京多年,他也想借此机会与故旧见面,叙叙云树之思。他将相邀的帖子一一摆开,大致排了个日程,并吩咐纪鸿注意到时提醒。
这以后,他便是按日程所排去赴宴。有各科门生公请,有甲午、戊戌两科同年公请,有直隶籍京官公请,有江苏通省公请,有湖南京官公请,有倭仁、朱凤标、瑞常三相同请,有文祥、宝鋆、李鸿藻、沈桂芬合请,有恭亲王专请,还有周寿昌、吴廷栋、潘祖荫、许仙屏等旧友的私请等等。每宴后必有戏,每天回寓所时都要到二更三更,弄得他疲倦不堪。
这天深夜,身上癣疾又发作了,痒得醒过来。他猛然想起,天天在权贵红火中酬酢,冷落了一批已经衰败下去的昔日师友,于心说不过去。其中尤有两户人家,至今未去拜访,更是太不应该!
第二天,原定皖籍京官公请,曾国藩借病推脱。他换了布衣小帽,偷偷地来到当年的恩师权相穆彰阿旧宅。
穆彰阿自咸丰帝登基不久罢相后,便一直生病蜗居,直到咸丰六年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