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初次陛见太后皇上,曾国藩大失所望
这等怪事。
“涤翁,你刚进京,还不清楚,这些年京师的怪事多得出奇。好比这件事,我怎么也不能理解。信喇嘛教的人都说,若死后额骨琢成念珠,为高僧佩戴,其魂便长依佛门。高僧从不答应世人的要求,一旦答应,求者就好比乍膺九锡,人人祝贺。寿元因作过尚书,又加之对喇嘛礼之甚恭,才能得此殊荣。”
“京中的大官们怎么都这样糊涂了?”
“涤翁,我念几首《一剪梅》给你听听,据说是个江南才子写的,专为中外大官们画像。”
周寿昌摇头晃脑地吟了起来——
仕途钻刺要精工,京信常通,炭敬常丰。
莫谈时事逞英雄,一味圆融,一味谦恭。
大臣经济在从容,莫显奇功,莫说精忠。
万般人事要朦胧,驳也无庸,议也无庸。
八方无事岁年丰,国运方隆,官运方通。
大家襄赞要和衷,好也弥缝,歹也弥逢。
无灾无难到三公,妻受荣封,子荫郎中。
流芳身后更无穷,不谥文忠,便谥文恭。
车轮在泥土路上碾过,留下两行浅浅深深的辙印,将绿呢轿车拉向前进,京师惯常的臭气臊气一阵阵袭来。曾国藩只觉得胸中作呕,头脑发胀,进京途中重新振作的精神,被眼前的景象打得七零八落。他痛苦地自问:辛辛苦苦与长毛、捻军搏斗了十七年,难道保下来的竟是这样一座江河日下的京城?这样一批庸碌荒唐的官吏?
穿过繁华而杂乱的大街小巷,曾国藩一行寓居东安门外金鱼胡同贤良寺。早有吏部官员禀报两宫太后。傍晚,吏部侍郎胡肇智亲来贤良寺传旨:“赏曾国藩紫禁城骑马,明日养心殿召见。”
这一夜,曾国藩通宵不眠。赏紫禁城骑马,这是皇家给予年高德劭大臣的一种极高礼遇,且一进城便召见,也说明了两宫太后的渴念之情。皇家恩德深重啊!深受程朱理学熏陶的武英殿大学士在心里反反复复地念叨着,进城时的不快心绪已经消失,十七年来的辛苦委屈,仿佛都让这道圣旨给酬谢了。
自从道光二十年散馆后得见天颜,这已是第三代圣主了。
皇上尚不到十四岁,少年天子是个什么模样,他想清楚地看一眼。两宫太后都还年轻,西太后聪明过人,据说有当年则天女皇之风,对国事处理的才能究竟如何,他也想亲自掂量一下。明天召见,皇上和两位太后会提出些什么问题呢?他设想许多可能问到的事,又一一在心里作了回答。就这样想来想去,自鸣钟噹噹响了四下,窗外仍然漆黑一团。曾国藩起床,盥洗完毕,盘腿在床上静坐片刻,然后吃饭。
卯初二刻,曾国藩乘轿来到景运门外,内廷官员在门边恭迎。他下轿进了门,这里已是一片辉煌灯火。景运门的右边是乾清门,这是内廷的正门。清朝从顺治到道光,这里是历代皇帝御门听政的地方,咸丰以后则多改在养心殿。乾清门的右边一直到隆宗门,有一排矮小的连房。连房西头是内务府大臣办事处,东头是侍卫值宿房,中间是军机处。此刻,这里已端坐几位当朝核心人物。他们在等候早朝,并预知曾国藩今日陛见,都想趁此机会先睹这位名震寰宇的一等候爷,和他说上几句话。
曾国藩尚未走到乾清门,军机大臣文祥、宝鋆、沈桂芬、李鸿藻便闻声而出,一同把他迎进军机处。咸丰二年曾国藩离京时,文祥任工部主事,宝鋆任翰林院侍读学士,沈桂芬任翰林院编修,李鸿藻刚在这一年点翰林。论职务,都在曾国藩之下;论科名,除宝鋆与之同年外,其他也都是晚辈。四个军机大臣在曾国藩的面前甚是谦恭。
正说得投机,外面报恭王到。曾国藩等一齐走出门外。只见恭王正在几个贴身侍从的陪伴下,大步流星地向前走来。曾国藩想起这些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