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利生绸缎铺来了位阔主顾
孙观臣笑得满脸肉堆起,两眼眯成一条缝,整个头脸,活像一个油光水滑的大肉丸。“家兄读过左师爷的诗后,也是这样说的。家兄也叫人装裱起来,临回京前,招呼我好好藏于家中,并说:‘曾、左二人都是当世不可多得之人才,日后功名都不可限量,几十年后,这两幅字便是宝贝了。’我说:‘涤生侍郎十年二十年之后,或许有入阁之望,但左季高已年过四十,仍为布衣,这一生的出息怕不会很大。’家兄正色道:‘你不会看人,左宗棠的发迹,只在这几年之中。’果然给家兄言中了。骆中丞对左师爷现在是言听计从,皇上也多次表彰,左师爷这不真的要发迹了么!”说完,又笑起来。
“原来如此,怪不得孙老板将这字画挂在客厅中!”
孙观臣没有听出隆少爷话中有话,仍然得意地说:“自这几幅字画张挂之后,小铺生意真的兴隆起来。长沙官绅名流都喜欢来坐坐看看,欣赏一番。不少人说,曾侍郎的诗虽比左师爷写得好,但这篇古风却不及左师爷,左师爷的气魄雄健、音韵流转。看来左师爷是比赢了!”
孙观臣说得快活起来,起身走到墙壁边,指着左宗棠题诗中的“会缚湘筠作大帚,一扫区宇净氛垢”两句说:“你看看,多有气概,真有力敌千军、横扫一切的魄力。曾侍郎的确比不上。”
孙观臣只顾自己说,没有看到隆少爷脸上已渐露不快。他走到隆少爷身边,问:“少爷以为如何?”
隆少爷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失态,忙换上笑脸说:“孙老板说得对,看来这压倒元白的事,也是常有的。”
吃完饭后,隆少爷转入了正题。
“舍弟的喜期定在端阳节。”
孙观臣一直在等待着隆少爷谈起买货事,这时忙接言:“今天是四月初一,这不很快就到了吗?”
“是不远了,但可恼的是地方不靖。早几天,靖港来了几百号长毛,沩水、湘江上泊着几十号战船,弄得人心惶惶。家叔有心想在长沙采办些衣料,又怕沿途遭抢窃;且长毛在靖港,喜事又如何好办呢?老人家意欲将喜期推到中秋,一发等武昌安定后,再到汉口去采办。”
孙观臣一听急了:“隆老爷也太过虑了,长毛能呆得多久!
况且到汉口去买,盘缠要贵几倍,划不来。”
“我也是这样和家叔说的。再说孙老板是君子经商,靠得住,故一再劝说家叔打消出省采办的意图。”
“小铺日后还得靠少爷扶持,请少爷一定劝说老爷惠成这笔生意。”
“我是一心要与孙老板做个长久往来的主顾。你看,”隆少爷从靴子夹层里取出一张纸来,“这是一千两银子的支票,且放在孙老板这里作为定金。你看如何?”
孙观臣两眼发亮,连声说:“少爷真是个诚信的人。少爷要什么货,小铺一定如期采办,务必使少爷在老爷面前挣个全脸面。”
孙观臣双手接过支票,见它是汇丰钱庄的,忙慎重放进袖口里。
“孙老板,这笔生意要做成,还得靠你合作。”
“是的,是的。”孙观臣赶急答话,“不知少爷对货物还有何吩咐?”
“孙老板没理解我的意思。”隆少爷说,“我不是对货物而言。我是怕靖港、铜官一带不清静,日后家叔又改变主意,或到汉口,或到上海去买,那时我虽有心成全,也是爱莫能助了。”
“少爷说得对。”孙观臣又急了,“这倒是件难事。”
“呃,孙老板不是同曾侍郎很熟吗?”隆少爷翘起二郎腿,摩挲着手中的青花瓷杯,似突然想起,不经意地说,“你可以请曾侍郎出兵呀!叫曾侍郎派兵剿灭长毛,靖港、铜官不就安静了吗?”隆少爷双目炯炯地望着孙观臣。孙观臣为难了:“我叫曾侍郎出兵,能说得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