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利生绸缎铺来了位阔主顾
这天上午,长沙城内利生绸缎铺里,走进一位客人。此人年在二十岁左右,身穿一件簇新天青底酱色团花贡缎袍,头戴一顶黑亮呢帽,帽额上嵌着一块晶莹透亮的红宝石。他面色微傲,器宇昂扬,身后跟着两个中年仆人。绸缎铺里的帐房先生见来人这身打扮和气概,知道不是贵公子,便是阔少爷,赶紧起身上前去迎接:“少爷来了,请坐,请坐!”
帐房将来人带进旁边一间客厅,一边张罗着倒茶递烟,讨好地笑着,试探问:“少爷尊姓,是来看货的?”
一个仆人答:“这位是隆之清隆老爷的侄公子。”
“哦,原来是隆少爷,失敬失敬!”帐房满脸尽是谄笑。
隆之清的父亲曾在朝中当过户部员外郎,后外放江西臬台,当了十几年的地方官,为家里积蓄了万贯家财。隆之清也做过几任小官,四十岁便致仕,在家乡铜官山下建起一座大宅院,管理着几百亩水田和分布在长沙、湘潭、湘阴等地的十余家店铺。长沙各大商号都知道铜官隆家是个财大气粗的阔主顾。
隆少爷跷起二郎腿,端着茶杯问:“孙老板呢?”
“孙老板有点小事出去了。”帐房向门外望了一眼,见铺里几个伙计都在忙着应付顾客,便起身拱手,“隆少爷宽坐片刻,敝人亲自去叫孙老板来。”
趁着等老板孙观臣的空闲,隆少爷将客厅浏览了一遍。房间不大,布置得倒也整洁雅致,没有一般店铺客厅的粗俗气味,显示出老板书香门第的出身。正面墙上的装饰,尤其引起隆少爷的注意。这里悬挂着三幅字画:正中是一幅水墨画,画的是满山大大小小的竹子,竹杆挺挺,枝叶森森,竹林上飘浮着两三朵闲云,旁边蜿蜒一溪山水,林间飞跃着三四只杜鹃鸟,整个画面情趣清幽,生机盎然;右上角题了四个字:苍筤谷图。隆少爷脱口说了声:“好一幅墨竹!不亚于板桥手笔。”
画的左右两边是两幅字。隆少爷本无心细看,却瞥见上首那幅字的落款是“涤生曾国藩”五字,下首那幅的落款是“湘上农人左宗棠”七字,顿时生了兴趣。
他先看曾国藩的字,是一篇七言古风,题作《题苍筤谷图》:
我家湘上高嵋山,茅房修竹一万竿。
春风晨锄劚玉版,秋风夜馆鸣琅树。
自来京华昵车马,满腔俗恶不可删。
苦忆故乡好林壑,梦想此君无由攀。
钱塘画师天所纵,手割湘云落此间。
风枝雨叶战寒碧,明窗大几生虚澜。
簿书尘埃不称意,得此亦足镌疏顽。
还君此画与君约,一月更借十回看。
再看左宗棠的字,也是一篇七言古风,也是十六句,也题作《题苍筤谷图》:
湘山宜竹天下知,小者苍筤尤繁滋。
冻雷破地锥倒卓,千山万山啼子规。
子规声里羁愁逼,有客长安归不得。
画师相从询乡里,为割湘云人湘纸。
眼中突兀见家山,数间老屋参差是。
频年兵气缠湖湘,杳杳郊垌驱豺狼。
会缚湘筠作大帚,一扫区宇净氛垢。
归来共枕沧江眠,卧看寒云归谷口。
隆少爷看罢,嘴角边露出一丝冷笑。
“隆少爷光临,敝人未及迎迓,实在对不起!”孙观臣刚进客厅,便高声打着招呼。隆少爷起身作答:“孙老板,打扰了。舍弟拟今年端阳节完娶……”
“恭喜恭喜!”孙老板一听,便知财神爷进了门,忙关心地问,“令弟娶的是哪家千金?”
“湘阴李文恭公的孙女。”
李文恭公就是做过两江总督的李星沅。又是一个大名鼎鼎的富家,孙观臣心里好不欢喜,对隆少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