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见门生苦心猜圣意 入平台造膝沐惊风
御史大人到了。”
“啊!”张四维迷盹盹地揉揉眼睛,刚起身准备到客堂相见,想了想忽又改变主意,对张顺说,“你将他领到书房来。”
转眼间,张顺领了一个身穿五品白鹇官服的中年官员进来。只见他瘦得一根葱似的,淡眉鼠眼,高颧骨尖下巴——这副长相,倒像是京城大店里那些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朝奉。他便是在都察院供职的监察御史李植。
李植一进门,立忙把官袍下摆一撩双膝一弯跪了下去,口中大声禀道:“门生李植叩见座主大人。”
张四维亲热言道:“起来,张顺,给李植看座。”
李植半边屁股坐在椅子上,一副奉事惟谨的样子。他是万历二年的进士,那一年会试的主考官是吕调阳,副主考是张四维。吕调阳万历六年病逝,这一年的进士便都奉张四维为座主。如今朝廷三品以上的官员,十之八九都是张居正生前亲自诠选。张四维虽然当了首辅,这些当道大臣却是没有一个肯听他调遣。倒是他的门生中,有不少人聚集在他的麾下,这李植便是其中之一。李植属于那种一按浑身都有消息儿的人,一肚子鬼点子多似天上繁星。因此,他就格外得到张四维的青睐,逢有难以决断的事,张四维便会将他找来商量。此时,待张顺退出把书房门掩上,张四维便一改座主的尊严,迫不及待地说:
“李植,知道老夫为何召你来吗?”
李植眨了眨两只小眼睛,问:“听说冯公公下午跑到座主的值房里大闹一通。”
“你听谁说的?”
“黄际。”
黄际是张四维的书办。张四维郁了一肚子的闷气,终于找到一个人一吐为快,于是将下午在值房里发生的事备细说了。李植一听,缩脖儿一笑,说道:
“座主大人,唐代宗将‘不痴不聋,不做阿家翁’两句金言,做了护身符。这两句话,如今正好用在你的身上。”
“怎的合用于老夫?”张四维不解地问。
“大人当五年次辅,一直装聋作哑,现在,是您惊雷劈空利剑出鞘之时。”
张四维眉毛一蹙,回道:“瞧你兴抖抖的样子,说话高一句低一句不着边际。什么利剑出鞘?”
李植挪正了座儿,再不敢吊儿郎当打野岔,而是敛了笑容一本正经言道:
“依卑职猜测,眼下皇上心里头最嫉恨的还不是冯保,而是张居正。”
“你怎么会这样想?”张四维问。
“大人还记得万历六年皇上因醉酒而调戏宫女的事情吗?”李植舔了舔嘴唇问道,“按理说,皇上的宫闱秘事,外臣既不能打听.更不能干涉!张居正不但干涉,而且还替皇上起草《罪己诏》,刊载在邸报上。对于一个九五至尊的皇上,如此听任大臣摆布,岂不是奇耻大辱?”
张四维觉得李植这番话无甚新意,说道:“《罪己诏》一事是有些过分,但这并不能费陉张居正。李太后当时在盛怒之下,有心要废黜当今皇上,另立潞王,是张居正劝说李太后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就是症结所在。”李植两道稀疏的眉毛一阵颤动,身子朝前一俯,觑着张四维,神秘兮兮地说,“据说皇上当时跪在奉先殿门口,苦苦哀求李太后不要废黜他,李太后硬是板下脸来不松口。为何张居正一劝说,李太后就能回心转意?这里头的奥妙,叫皇上不得不深思啊!”
“你是说……”
“皇上肯定会这样想:咱是太后的亲生儿子,又贵为九五至尊,为什么咱在圣母心中的地位,反倒不如一个张居正?”
“你瞎猜疑什么?”
“大人,卑职并不是瞎猜疑。其实,宫廷内外,早有一些议论不胫而走,说李太后与张居正之间的关系暧昧,已超越了君臣界限……”